【唐诗小小说】扬州影(《小说月刊》2023年第5期)
(2023-07-03 08: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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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影
张爱国
收到孟浩然来信时,李白正在给不满周岁的儿子伯禽诵诗。伯禽坐在他的腿上,他诵一句,伯禽就“嘿”一声。
孟浩然在信中说,他不日去往扬州,能否同行?李白脱口而出:“行!”
伯禽很不满父亲突然只顾着瞅那张纸而不给他诵诗,小脚乱踢,小手在他持信的手臂上很不友好地拍打,嘴里“嘟,嘟嘟”,直将口水喷溅得满信笺。李白用手掌抹一把伯禽的小嘴巴,又轻轻揪几下他的小脸蛋儿,再重重亲上几口,不由地犹豫起来。
“去吧夫君,家里有我。”许夫人悄无声息地走过来,轻声说道。
“夫人知道了?”
“叫夫君为难的,能有何事?”许夫人微笑着抱过伯禽,“夫君不必儿女情长。夫君才高八斗,心比天高,长年委身于山林斗室之内,蹉跎光阴、消磨意志不说,天下如何能识得夫君?夫君又如何施展鸿鹄之志?”
许夫人不愧名门之后、前宰相之孙女,从小聪慧贤淑,知书达理,内秀外方。下嫁李白以来,勤勉持家,悉心教子,还积极鼓励他走出家门,游历天下,实现心中抱负。李白痴痴地看着妻子,眼圈竟然有些潮润。
次日,李白告别妻子和伯禽,前往江夏与孟浩然会合。
故人重逢,分外高兴,一番嘘寒问暖后,两人先上黄鹤楼。
春风和煦,春光艳丽。李白和孟浩然凭栏眺望,脚下大江如镜,江洲芳草碧绿,江那边竹树蔚然。“孟夫子风流天下,待到须发皆白日,想必也像那费祎,一派仙风道骨,可以骑鹤游天下。”李白毫不掩饰自己对孟浩然的仰慕。
“不!若有黄鹤,我只愿与太白贤弟共乘,须臾之间到扬州。”孟浩然哈哈大笑,猛拍李白肩头,“老弟游过扬州,快说,扬州景致,何处为胜?”
“扬州处处胜景。单说大运河河畔的杨柳,就叫人百看不厌,流连忘返。”李白微微闭上眼睛,“孟夫子你想啊,远眺大运河,如一挂白练穿破云雾由天际悬来,飘渺律动;近处,水波荡漾,千帆竞发,船号渔歌,此起彼伏,彼去此来。岸上,古柳堆烟,如散开发髻沐浴春风的少女,参差披拂,婀娜多姿。”
“太白不要再说,你我快快下扬州。”孟浩然按捺不住内心的急切。
“好!快快下扬州!”李白携起孟浩然下楼。
来到码头,船还有两个时辰才到,两人又在近处找一家小酒馆,边饮边聊。“太白,你方才所说大运河畔古柳,可是前朝炀帝命人所植?”
“正是。杨广修运河,又命人沿河植柳,谓之‘杨柳’,也算为后人留下之利好吧,然而后人并不领情。我在扬州看到,杨柳上多刻有文字,虽已模糊,却也能大致辨别,多是诅咒杨广的字句。我请教过当地人,说这些字句或为当年植树人所刻,或为后来人经过时所刻。时人、后人均不待见他,杨广怕是想不到吧。”
“隋炀帝奢侈淫慢,使得百姓无以聊生,百姓焉能不恨之入骨?又焉能不诅咒其灭亡?”孟浩然似有所思,“我曾有所罔惑,隋文帝一生克勤克俭,勉心尽力,孜孜求治,为史上少有之一代雄主,焉何生个儿子却是史上不见的穷凶极奢之徒?差距何其大哉。”
“孟夫子此惑,可有悟解?”
“子无教,父之过错。当初,隋文帝一心驰骋天下,治理天下,却疏于对此绝顶聪明之子的教诲,使其自小养成阴险、奸诈、伪善之性。待文帝故去,此子凭其阴险狡诈之术窃取江山;待其江山坐稳,穷凶极奢之性也暴怒无遗。隋文帝英明一世,却糊涂于教子一事,致使大隋二世而亡,甚为可惜,可悲。”
“孟夫子所言极是!养儿教子乃人生头等……”李白忽而一激灵,低头不语。
孟浩然惊问:“太白,你……”
“孟兄,隋文帝之过,让小弟忽然想到……”李白似是下定决心,“孟兄此次下扬州,恕太白不能随行。”
孟浩然恍然而悟:“贤弟所为应当,请便。”
李白将孟浩然送上船,再三叮嘱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岸上,站立,目送船家抛锚,启航。
“孟夫子先去往何处?瘦西湖?大运河?还是北郊的大明寺?”白帆早已消失在东边的天际线上,李白依旧静静地站在岸上。
“回家啦……”一个刚下船的人,边跑边兴奋地大叫。李白狠狠抹一把眼睛,似是抹去满眼影影幢幢的扬州,忽而庆幸自己没有同去扬州,因为他有更应该去的地方——那里有贤淑的妻子、总是“嘟”他一脸口水的儿子。
李白不由诗兴大发,面对一江东流水高声吟诵: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惟见长江天际流。
春风和煦,柳丝轻拂,李白走下江岸,脚步轻快又急切。
【载于《小说月刊》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