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学艺过程也是成人的过程，为的是以后生活有口饭吃。过去学徒学艺一般分“门里的”和“门外的”两种。门外的简单，不住在师父家，一般年龄也大一点，或者也从事着这一行，但手艺不算太好，自己边干边跟着师父学。门里的，就是正式弟子，一般年纪很小就来拜师，要有中间的保人，向师父介绍孩子的人品、性情。那个时候是很看重弟子品性的，人笨一点，能力差一点，倒在其次，主要是为了防止将来在行业内出现各种各样的恶性行为。
　　一旦师父同意收下这个徒弟，就选个好日子行拜师礼。拜师时，徒弟一定要带几样东西孝敬师父，像“酒”，长长久久的意思；像“海带”，给带一带的意思；像“粉丝”，缠绵不绝的意思，暗示师徒俩儿的感情永远不会出现隔阂。然后拜神拜祖拜师，就正式进门了。
　　做学徒有三年，有五年，这段时间里吃住师父家。才进门的小徒弟就像家里的小佣人，帮着扫地，洗衣服，做饭，带孩子，手艺活儿反而靠不上边，话不敢多说，活儿不敢少做，饭不敢多吃。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那时候的师父都很严厉，也不可能主动地很有耐心地教什么，一切都靠小徒弟自己领悟，自己用心观察，用心记忆。师父一般也比较保守，不可能把最关键的东西全教出来。
　　一次采访一个民间艺人，我们想把整个技艺的程序都记录下来，做一套完整的资料。结果他误会了，问到关键之处，他就开始打哈哈；后来追问得紧一些，他避不开了，就讲“猫教老虎”，最后说，你们也给我留一手吧，这是我的饭碗。他这么一说，我们也不好再问下去了。
　　戏曲行当里不是说“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吗？手工艺也这样。我接触过几个老艺人，说起当年学艺的时候，感情格外投入。
　　我爷爷也是个手艺人，活做得很精到，打小就跟我讲“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从他身上也明显看到民间艺人尊师的传统。我考上工艺美校之前，还在地区工艺美术培训班跟李超杰先生学过装裱工艺，后来师承康师尧、俞致贞、王小古等著名画家学中国画。民间手工艺、传统工艺、现代工艺和传统绘画都对我产生过影响。可以说对民艺的了解过程就是我个人的成长经历。
　　我刚开始喜欢民艺时，也没想到要一辈子搞这个。当初想法很单纯，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为美术创作积累点素材；但后来随着了解的深入，特别是下乡调研的增加，和民间艺人交往，和他们同吃同住，渐渐觉得自己走进了民艺宝库。这是最关键的，一个人要能真正走进一个领域，他就会对它产生感情。采风调研、学术研究、艺术实践创作，是三位一体的。“干一行爱一行”，是一句俗话，并不是一句空话，只要你始终在干，在做，对它的感情必然加深。
　　现在生活处处充满了多样化，可是却感觉很程式化。过去民间手工艺人的作品，在制作过程中特别讲究技艺的程式化，可呈现出来的结果，却充满了个性化。这里面是存在一个感情的问题，就是敬业，一种敬业的精神，这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性情。民间手工艺中为什么会寄存感情呢？物，串接起来的还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像咱提到过的大量女红，妻子给丈夫的，母亲给孩子的，既是自己制做的生活用品，也在表情达意。而那些出售的手工，木匠、铁匠的东西，就靠职业道德来约束。过去手工艺也是最讲究诚信的，很少出现什么假冒伪劣的说法。有人说是因为过去人工不值钱，我觉得不对。过去人们的生活圈子相对都比较小，张三、李四，大家彼此都很熟识，一般手艺人也是大家伙儿的亲戚或者邻居，谁去骗人呢？
　　越是这样的环境，大家也越注意品德形象。所以，我现在也常对学生这么说，做事敬业是关键，这样才能把事情做好。
　　民间艺人敬业，其实不是讲究崇高，关键是他们自觉性特别强，对手艺很敬重；出于谋生需要，人们都会自重，这是一种自发的状态。不过我倒觉得那种状态、那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很好的氛围，人、物、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良性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