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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上跳动的心脏
袁毅
http://www.cnhan.com/gb/content/2002-05/26/content_17219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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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五月,大地上落起了连绵不绝的雨。透过南方阴冷的雨季、南岸嘴人工培植出的麦浪和家长带领下嬉戏的孩童,我仿佛看到北方辽阔田野的麦子也在灌浆。穿着雨衣,我骑车穿梭在人来车往的城市街巷,我突然想到离开我们三年了的苇岸———那个生前仅留给我们薄薄一册《大地上的事情》的高个子兄长。
苇岸生前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晚上给我家里挂电话,谈论当下文学的流变、交流读到的好书、评议非暴力主义和素食主义等等,从来不谈很多人热衷的消遣与放纵的话题,如金钱、女人、权势、地位等等。我儿子出生后,苇岸有一次很晚打电话给我,在谈话的间隙,他听到我儿子的啼哭,他以为是他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孩子,这之后他说:为了不打扰孩子的睡眠,一般不在晚上10点以后给我挂电话。此后,晚上他就很少给我打电话,有事就在白天打到我办公室。从这件小事上,我深切感受到他作为一位仁厚兄长的胸襟。苇岸是一个正直、谦卑得近乎圣徒的人,心如赤子的他对所有人都抱有美好的祈愿,对自然界所有弱小者都抱有悲悯的眷顾。心地极为善良使他不能看屠宰牲畜或杀一只鸡,使他成为不吃长眼睛生灵的素食主义者。
作为海子最后岁月的见证人,苇岸曾在他家里向我详细地讲述了海子自杀前前后后的一些情况,尤其是一些不便在文章中写下的细节。我们还探讨了海子自杀的真正原因和中国诗人的处境与命运。在谈话中,他陷入了对海子无尽的惋惜和思念之中。苇岸说他正在读英文原版的《梭罗传》,准备一点一点把它译出来介绍给国内读者。针对当时《读书》杂志上有人写文章非难梭罗,苇岸表示了他的不同意见,他说准备写篇长文完整地阐述一下他对梭罗和《瓦尔登湖》的看法。其时,《瓦尔登湖》的译者徐迟先生刚刚坠楼身亡,苇岸详细问了我徐迟晚年的婚恋和写作生活,并和我探讨了他为什么自杀的深层原因。他惋惜地说:徐迟译的《瓦尔登湖》真是一本宁静、恬淡、充满智慧的书,它曾激励了无数自然主义者和倡导返归大地的人们,而且他的译笔堪与原作媲美。
苇岸先生一直在燕山脚下的出生地———天明地静的昌平执教、定居,曾经有好心的朋友想帮他调入北京市区工作,但被他谢绝了。他忠实于这片神奇的土地,也乐于悉心观察大自然的细微变化,静心倾听自然本身的丰富蕴含。他常常利用假期独自一人乘火车或汽车旅行,深入到风景名胜的腹地和偏僻村落的心脏,借此来亲近大自然和日常生活中的人们。他总是徒步穿越田野(但决不践踏庄稼),从一个村庄到另一个村庄,有时甚至背上望远镜到田野里长时间观看鸟类的栖息、飞翔、觅食。在生命的最后旅程中,他进行了一项关于农事的仪式———用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去感受农历二十四节气的来临。在生命垂危之际,他仍一以贯之地保持对生态环境的关注和对生存危机的警觉。在我们拥有城市文明,拥有高楼大厦拥有网络股票拥有地铁汽车的时候,在我们四周充斥了太多血腥的、阴暗的、晦涩的、无聊的文字垃圾的时候,有时我们会莫名地烦躁,会备感孤苦,但是苇岸先生却朋友似地进入我们的灵魂:让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1999年元旦过后,我收到了苇岸先生寄来祝福新年的贺年卡,上面是我熟悉的笔迹,字体稍稍左倾,像长短不一的柴棍拼成的篱笆,有筋有骨,与众不同。这张卡不同于以往的明信片,它是用传奇诗人食指《相信未来热爱生命诗歌朗诵演唱会》的节目单作贺卡。苇岸先生在贺卡上写道:“‘四千张贺卡等于一棵大树’,北京的中学生已发出环保呼唤,这是我最后一年给朋友寄贺卡。”
苇岸先生试图以一种“大地诗性”来反物化、来反异化、来对抗后工业社会的来临,在“20世纪这辆加速运行的列车已经行驶到21世纪的门坎”的时候,他满怀深情地告别了人世间,就像他自己临终遗言一样,他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适宜进入21世纪的人,甚至生活在20世纪也是一个错误。”他的书和他的人一样在生前是冷清、寂寥和隐没的,若不是他的早逝和未尽其才在文坛内外引起一阵唏嘘,他那些有着世界文学视野的作品与思想有被湮灭的可能。
苇岸(1960—1999)
武汉晨报•人文周刊
文章引用自:http://www.cnhan.com/gb/content/2002-05/26/content_172191.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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