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步天歌》的人,一般会当它是职场攻略,里面写了太多高明又高深的政治斗争、权谋手段和生存智慧。读者一零曾说,这可比杜拉拉什么的高明多了。
我被这部小说吸引,最初是因为找到了共鸣,吃惊地发现我认识的一些人、经历的一些事、领教过的一些手段,于历史中也曾出现。和专钻故纸堆的小煌聊起时,她老气横秋地说:“古今同啊古今同。”
以前读的时候还有些小遗憾,觉得《步天歌》里写情似乎有些少,小煌说,不啊,我觉得,《步天歌》里的感情是很浓郁的。后来不断一读再读,逐渐品味出里面浓浓的情义,除了显而易见的权谋,小煌也写了一些慢热的、深沉的、隐晦的、浓烈的、唯美的情感:
“母后……”深泓的声音和缓轻柔,“您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
皇太后鄙夷地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我,曾经在鬼神的面前许了一个心愿。”深泓宁静地笑起来,笑容像一个爽朗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年轻的帝王,“那时我十二岁。那时,您眼看要死去。”
皇太后的面部轻轻抽动,很快又恢复平常。
“我向他乞求——用十年爱与十年被爱,换一年实现心愿。”深泓的容色温润,用只有他们母子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希望在这一年当中,您能成为丹茜宫的主人,这样您就可以得到所有未曾得到过的美好,随心所欲地生活。这样,您可以有机会发现自己想要什么,什么能让您快乐。只要您觉得能够补偿过去那些凄苦,就好。就算世上有果报,让我偿付。”
皇太后带着震骇的神情望着深泓,即使是她这样的女子,此时此刻也不知该说什么。
“母后,这一年,您过得好么?”
皇太后没有回答,眉目间漾起温柔。“真傻……”她说,“为什么不许一个更难实现的愿望?”
“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让你这样的女人感到快乐更难吗?”
“有的。”皇太后安详地回答,“譬如,让你自己无忧无虑地过一年。”
深泓想要苦笑,结果只露出令人心痛的难过。“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不可能,而是不可以。史上也有过绰号‘无愁天子’的皇帝。可是,天子无愁,天下就该发愁了。”他深吸口气,又说,“相比之下,我宁愿希求再把你称为‘娘娘’,仿佛你和那些没有生我一场的妃嫔毫无差别。我想把生养我的女人叫做‘母后’——唯有站在皇朝之巅,这才能实现,那么我就让它实现,哪怕只有一年。”
“唉……唉……”皇太后说不出话,连叹了两声,抬起手,用手背抚过深泓的脸庞。“这一年很好,最好的就是这一刻。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在最圆满时戛然而止。”她说着,绽放出优雅的笑容,欣慰地叹息,“唉,吾儿!”
——《前缘·争天录》
“皇后?”深泓轻轻叫她。素盈“嗯”一声含糊应答,没有转醒。她的呼吸伴着他的心跳,他越来越清醒,渐渐听到更远:宫中炉火噼啪,窗外北风扫过树枒……忽然有一段故事涌到他嘴边。
他用细若蚊吟的声音在她咫尺之处讲述,不在乎她能否听见。“我在宣城时,有个胡人自告奋勇为我相面。母亲用胡语问他,‘我儿生命中最要紧的事是什么。’”他说了两句,停下来。素盈显然没有醒来。
深泓继续说:“当然,她想问的是我能不能登上皇位。可胡人显然会错了意,回答说:‘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母亲觉得被愚弄,打了他五十板。”
他笑了笑,那表情像是从内心深处觉得这事情滑稽。
“洵出生时,胡人又来找我。我怕他会错了意,用所有我们能沟通的语言问他,洵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是什么。他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说:‘我肯定还是要挨打。可是,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我哑然失笑,不以为意。同样的预言,在我身上只是无稽之谈。”
深泓停了很久没有说话,好像把这个故事的后续遗忘。
“后来呢?”素盈不知在哪一刻醒来,轻柔地问。深泓于是继续说:“当歆儿出生后,我忽然想起他,派人四处去找,终于把他找来。我好奇他还会说什么。你知道,他怎么说?”
“这男儿,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素盈开个玩笑,深泓却点点头。“他还没有开口,先伏在地上,说:‘原来找我来,是想打我。那么请吧!因为这男儿,还是会为一朵花,爱上一个女人。’”
素盈与深泓一起微笑起来。
“我没有打他,因为他是个不值得打的疯子。可我还是训他:‘你这傻瓜,以为君临天下的人,是满口你情我爱的小儿女?’胡人站起来,倔强地回答:‘聪明如陛下,怎么没有发现呢?爱情并不是宫廷中最耀眼的部分。可是当你疲惫不堪的时候就会发现,它并非危险无用,而是冰冷的宫殿里,唯一能让你感到温暖、让你微笑的东西。这不是最要紧的事吗?’”
——《正篇·步天歌》
歆儿闭上嘴,用心地闻那迷迷蒙蒙的香气,闻着闻着,忽然说:“娘娘,我要立忘机为皇后。”
素盈一点没有惊讶,平淡地说:“不行。”
歆儿对她的回答也没有惊讶,微笑着说:“能行的。忘机聪明,善良,也懂道理,能当一个好皇后。”
素盈只是看着他苦笑。歆儿不慌不忙地说:“娘娘,你是不是也觉得,一个皇后是否聪明、是否善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出身素氏,有显赫的家世和有力的父叔兄弟。这样她才能保障后宫的稳定,积极地辅佐君王。这就是娘娘从小听到和学到的道理,对吧?”
他注视着素盈的眼睛,说:“可这是不对的。如果只是需要一个能干的女人威震六宫,那么干脆在后宫设一位女宰相好了。皇后难道不是我的妻子么?不是与我偕老之人么?要我说,她是什么样的家世并不重要,她的家人是什么地位也不重要。家世我可以给她,我也可以改变她全家的命运。但是,如果我的皇后不是忘机,有谁能把她变成忘机呢?”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素盈的口气有些失望。
“在娘娘看来,正是天真吧。”歆儿没有生气,笑着说,“可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很简单但是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明白为什么先人遗忘了这么久。”
“不是忘了。是不想把心爱的女人留在一群素氏中间,害了她。”素盈微微笑着说,“素氏,可不容陛下这般小觑。将后位交与外人,这样的羞辱素氏绝不能默认。陛下想要害死忘机吗?如果真心喜欢她,或是媛或是嫔,封作什么不可?以后长长久久地宠着她就好。”
“那样才是真的害了她。”歆儿镇定地望着忘机,说,“既然要引出她的锋芒,为什么要她变成一只一掐即死的黄蜂,而不是一柄慑人的利剑?”
——《后记·覆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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