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岛》节选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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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棚被五颜六色的钢梁鱼网似地交叉支撑；白漆砖墙的四壁相隔数米远悬挂着十几盏火炬形壁灯，发着朦胧的橘黄色光芒；包着深棕色人造革皮的大门正对面墙壁有三个“顶天立地”的紫色绒布窗帘，覆盖着高大的窗户；四周墙根下排列着简易的长条木凳。进门左手边墙上有个篮球板大的推拉玻璃窗，后面是DJ房。透过窗玻璃你可以看见一个DJ小伙子满头是汗，正在调试音响。篮球场那么大的水泥地就是舞池。有的地方光滑似镜，有的地方粗砺如泥。

我刚坐下来，悬吊在钢梁上的白炽灯便次第打开，把个舞场映照得如同白昼。很快就有六七个人进来。其中两对少男少女嘻嘻哈哈坐到我对面长凳上；另外两个男子坐我左手直角边长凳上，也就是DJ房玻璃窗下。另外一个呢，是一位穿着不俗、气质高雅的小姐。她走在最后，但是前面几个男子却不住地扭回头看；当然也引起我的注意。只见这位小姐朝我右手直角边婷婷袅袅地走。穿过舞场走到长凳前，她没有马上落座，而是有点神经质地转过身，朝出入口觑望了一下，又朝四周巡视一遍，然后掏出纸巾在长凳上擦了擦，才款款地掀动一下裙裾，扭身坐下来。这时又进来一些人。与此同时，第一拨两个男子中的一个，闪过正涌入舞场的人流，左弯右拐，走到这位与众不同的小姐面前，上身弯曲，勾着脑袋说了句什么。染成棕色的头发蓬松低垂到脑袋两边。可是小姐脸上毫无表情，看看他，然后把目光转向大门出入口，也就是我坐的方向。那男子怏怏不乐地转过身，闪过仍然不断涌入舞场的人流，朝我斜对面的几个姑娘走过去。

我所坐的位置，呈四十五度角正好把全场一览无余，尤其能非常精准地看清这位与这种舞场档次不协调的小姐。是的，她到这种地方的确有点自轻自贱的意思。只见她上身穿月白色高领雷丝荷叶短袖衬衫，下着墨绿色大摆裙。大摆裙从腰际以下铺展开来，整体看去宛若葱翠碧绿的荷叶衬托着含苞待放的百合花。脚上穿的是浅色高跟带绊皮凉鞋。从我这里可以看见她那双秀丽纤细的手，正缓缓并拢插向大腿之间的裙摆褶裥里，于是把光洁的双臂呈“V”字型拢住上身，又使裙摆裹紧了圆润的臀部，显出两条优美的弧线。除此之外我注意到，她整个人似乎正被淡淡的忧郁与苦闷笼罩。

正如此这般地胡思乱想，的士高音乐突然响起——舞场帷幕正式拉开。顶棚上的白炽灯昏暗，七彩灯旋转，激光灯柱像蛇信子一样，颤动着吞吐着喷射着。人们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冲向舞池，随着强劲明快的音乐，摇头、扭胯、摆臀、耸肩、转身……第一拨进来的两对少男少女，手拉手，嘻嘻哈哈地跳起了“水兵舞”。

透过人们舞动的缝隙，我猛然发现那位小姐至此仍然孤单一人，仍然保持着“V”形的坐姿，仍然整个人带着淡淡的忧郁与苦闷。但是唯一不同的是，她这时正朝我这边窥视，又恰好与我的目光相遇。我一时胸口嘭嘭直响，像擂鼓一样，而且喉头紧绷绷的。是的，我来不及多想了：热血奔腾狂涌，像点着了的火药把我像炮弹一样发射了出去。

“小姐，可以……请您……跳个舞吗？”此刻我已经站在小姐面前，礼貌地伸出左手，颤着嗓音，面对一双忧郁的目光。她打量了我一下，冷冷地摇摇头，很快又把光洁的脸庞转向大门出入口。我突然明白：她朝我那个方向窥视并非向我示意，而是在等什么人。我很尴尬，有点无地自容，想要走开。可是有个声音却固执地让我留下来，像中了靡菲斯特的魔法。我环顾下四周，抱住膀子坐下来，坐到与她相距一臂之外的长凳上。

事后想起这件事，我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这么死皮赖脸？过去一度时期我同女孩子说话都会脸红，直到大三实习时才逐渐克服这种自卑。即便是这样，我也从未有被女孩拒绝的经历。甚至想都没想过如果被女孩拒绝后我会是什么样？可是当时我被小姐拒绝后竟然死乞白赖地坐人家边上，好像一对闹别扭的舞伴，这是事后想起来怎么都无法理解的事。可是当时根本想不到这些，也来不及想，只是突然发现一曲终了仍然没有人过来陪伴她，甚至当又一支舞曲响起，也没见有人邀请她，而最初邀请她的棕发小子也没有来。

就在人们尚未坐下来甚至还没有散开时，聚光灯已经转暗了，接着第三首舞曲《难忘的初恋情人》的音乐过门已经在舞场里缭绕起来。顺便说一下，那个DJ小伙子播放舞曲随意性非常大，根本不懂得对音乐节奏和舞曲的间隔。邓丽君的这首缠绵悱恻的情歌，令人心旌摇荡，催人泪下：“我是心/你是雨/总是两分离/希望你/告诉我/初恋的情人/你我各分东西/这是谁的责任/我对你永难忘/我对你情意真/直到海枯石烂/难忘的初恋情人……”

特有的气声唱法，如水的柔情演绎。我一面在心里默默哼唱，一面用余光窥察小姐到底在等何方神圣？可是没有！直到《难忘的初恋情人》的音乐过门再次响起还是没有！然而这时自尊心告诉我，宁愿孤坐到散场，也不再邀请这个自视清高的小姐！哼，管他妈什么心理学不心理学的，管他自尊也好自卑也罢，反正我不会再邀请她。于是我眼睛开始向四下里睃巡，看看有没有适合我的舞伴。就像猎人寻找猎物一样，眼睛里喷射着火一样的光，脑袋不停地随着舞动的人流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