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6月《诗刊》读后感|徐晓
(2020-06-22 09:33:15)
文|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
在上半月刊的开篇“读诗”栏目中,昌耀的《峨日朵雪峰之侧》一诗以雄浑凝练的笔力、充沛饱满的激情引领我们朝着壮丽雄伟的峨日朵雪峰攀援。姜涛在《现代汉语的遒劲觉醒》一文中指出这首诗实现了借由语言势能的自我压制到喷薄而出的猝然翻转:“那些长短不拘的诗行,也如崖壁上随意横出的石块,可供我们的意志力、想象力去带血攀援。”同时,《峨日朵雪峰之侧》也为《诗刊》6月号树立了一个美学标杆。
随后,我们离开昌耀的青藏高原,来到“视点”栏目诗人沈苇的“植物传奇”世界。沈苇的组诗《为杏花而作》,可视为一部极具个人标识度的为植物“塑像”或“立传”的开创性“史诗”。在他的笔下,白杨、雪莲、葡萄树、芦苇、桑、橡树、杏花、薰衣草等植物,都是作为一个“世界中心”而存在:“每一种植物都是地域的,但它的‘地域性’往往是其‘世界性’之所在。植物的地域性,比人类的地域性更具一种超越性。”(《每一种植物都是一个“世界中心”》)诗人为植物“立传”的过程,也是自身诗学体系生成和建构的过程。
接下来的“方阵”栏目中,汇聚了九位风格迥异的实力诗人的诗作。于坚将目光聚焦到希腊雅典,《来到希腊》《宙斯神殿》《阿波罗神庙》《雅典市场》等诗歌中无不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异域气息,“我欲沉思如沉思出巡 我欲巡游如大理石储君”(《废墟》),恣肆汪洋的想象在语言的狂欢中一次次抵达历史场域。荣荣将自己称为“一个怀念的虚症患者”(《怀念》),在她的诗歌中始终存在着一个“他者”作为隐含的叙述主体,“在悬崖上 在苦海边/他的回忆在跳崖 他的未来在泅渡/喉咙里默然的嘶吼自成旋律”(《另类》),在“我”与“他者”互相对话、映照的过程中不断实现个体生命经验的回望和重塑。庞培是一位为自然万物所着迷的诗人,他能够静心潜入细微繁杂的日常生活又与之保持着某种内在的平衡:“一阵风把我的余生吹来/一阵风也把我的粼粼波光,把我的呱呱落地/变化成长江上一艘轮船/看不见的航速”(《江阴》)。臧海英的组诗《小邮局》较之以往诗作中略显悲怆的底色,多了一抹明亮的色彩。如《光明》一诗中写道:“我匮乏的生活,光明没有缺席/只是转了一个弯,奇迹般地/照在我身上”,又如《最后一刻》,诗人在暗潮汹涌的生活表象之下敏锐地捕捉到那一丝触人心弦的温柔的震颤。车前子的组诗《明亮啊》每一首都简短凝练,处处可见精妙哲思。另外,不论是牛庆国“但我必须站住/在一堵墙的废墟上”(《墙》)对人间万物所倾注的悲悯情怀,沉河“黑暗中/我看她是明亮的,而我内心/也有着空旷”(《悟道》)中淡定从容的人生感怀,还是梁积林“只有山坡上的灌木,红得/像是远古”(《窟窿峡:与一头牦牛对峙》)对时间秘密的洞悉,都是诗人们从不同层面对生命存在和人生境遇展开的不同向度的深层省察。
“气象”栏目的诗歌呈现出一种岁月沉淀后的旷达之美。李发模的诗歌《空也是一种勇为》有着千帆过尽后的泰然自若,从“额纹弹奏余生,笑看自己/一朵古菊”(《空也是一种勇为》)到 “老了,名利场别去,唤回天人合一/——以防丢了自己”(《自悟》),诗人在几十年的光阴流转中完成了精神履历的重建和修缮。李曙白的诗歌有着大地般开阔的质地:“十一月是谦卑的一个月份/一阵风过去 大地/像一只空水碗一样安静”(《侧身而过》)。杨献平在《木瓜花》一诗中将内心的情感激流寓于平静的叙述中:“安于常态该有多好/就像盘踞内心的细雨和灰烬”。
我们将目光转向“每月诗星”栏目,本期推介的是徐俊国的组诗《初雪:致爱的洁癖》。对诗人而言,语言意味着一切。这组诗歌可看作是现代汉语向着“首先,把语言变轻,进而通过似乎是无重量的文字肌理来传达意义,直到意义自身以同样等精纯的一致性显现”(卡尔维诺语)的有效尝试。“露珠,圆了。滴进百会穴。/凝视黄杨的瘤疤,/深呼吸。心无挂碍。/喜极而泣,如孤儿回家。”(《晨练:致露珠圆了》)诗人从古典诗学传统中汲取美感,又在时代语境下反复解构并重构着个体语言经验的“乌托邦”。正如沈健在《在词语的釉变中接近汉语澄明之境》一文中所言:“诗人的锄头绕回到了汉语古典山水与人文意境之间,他似乎要在朴拙与巧慧、小智与大愚、空灵与浑茫的土壤中冶制釉变出一个新的自我。”
下半月刊的“发现”栏目推出的是90后诗人赵琳的组诗《克拉玛依来信》。赵琳的诗歌写作依托于西部本土经验,最大限度地还原西部乡村生活现场。“在偌大的院子里,空荡荡的山冈/我能听懂它哀嚎的每一声,正在回忆/祖父亲手擦拭过的生活/与他活着时一样清晰”(《牧羊曲》),具体写实的生活体验经由记忆和想象力的推升,扩展着诗性的维度。正如北乔在《耐心而深情地注视生活》中所评价的那样:“就像安静的河那样,更丰富的世界在平静的水下。”而针对赵琳诗歌中存在的问题,唐翰存、北乔、宋子刚三位评论家也结合文本进行了客观细致的剖析,颇有见地。
“银河”栏目集结了十四位诗人的诗作。吴艺在“田野、庄稼、桑麻、菜蔬……/家园不同的乳名,/只在农历时节轻声地呼喊。”(《下坝河》)的未来畅想中重建记忆中的田园之美。王东东的组诗《白马寺》在陌生化的情境中营造了一种戏剧性的反讽。马骥文在《夜操场》中通过多次内心风暴的突围和自我形象的不断辨识、命名,描摹出一代青年人“仿佛一条夜行怪兽,耽溺于它的痛苦”(《夜操场》)的精神困境。黎阳面对人类历史上那些杰出的文化遗产或将消失的境况发出一声声深情的叹息:“那些被雕刻的记忆正在被时间侵蚀一空/那些裸露的脱落的石粉中隐藏着大地/最后的秘密”(《贺兰山岩画》)。任怀强的诗歌则有着古人“山居秋暝”般的意趣:“万物都/驯顺地融进鸣声里,而我/从中醒来。”(《旷野依旧》)
走进“校园”栏目,一股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陈航在诗歌中将隐忍不发的情感积聚为一股力的势能,语调舒缓,语言却极为克制、硬朗:“你消失,作为一种孱弱的语言/不再出现于我唇齿的走动。避开你/成为我日常的任务:校园的回廊/是你的必经之地,我将不再途经那”(《删除》)。郝苏里的《W的生日》构建了一个充满紧张感的空间场景,在梦幻般的赞歌盛宴中抵达生活的真实,“十七岁的生命投射出影子/在八月白色的舷窗上”。丛语林的《赶海》富有童真童趣,画面感十足:“还有海草、水母、海贝、小小的海螺……/全部装到桶里。/嗬!我收获了一桶大海。”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最后一句让人忍不住感叹孩子的想象力之丰富,期待今后她继续为我们带来惊喜之作。
“茶座”栏目中,翟永明在《长诗写作的可能性》一文中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分享了自己几十年来创作长诗的经验,其中,着重讲述了近年来创作的长诗《随黄公望游富春山》的前因后果。诗人娓娓道来,旁征博引,文中处处跳跃着思想的光束和智慧的火焰,是一篇饱含真知灼见又极其真诚的杰作。
综上,本期两册《诗刊》刊发的诗歌佳作频出,不一而足。不论是诗坛老将,还是青年新秀,都在丰富汉语新诗的美学意蕴、拓展诗歌多元价值维度等方面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索和尝试。正如翟永明在文章末尾所指出的:“当代诗歌的历史不是很长,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对它有推进。我们这代人推进到某个程度之后,希望下一代人,会继续推进。所以,我们今天做的事,无非是对当代做一个推进的工作。”当代诗歌的推进发展不仅需要风格各异的诗歌文本和诗歌理念之间的碰撞交锋,而且需要一代又一代的青年诗人树立起对中国诗歌传承和创新的自觉意识,为新诗的未来贡献出独属于他们这代人的崭新的经验。
前一篇:《绿风》诗刊2020年第4期目录
后一篇:曲靖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