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江出版社出版

陈仓作品

 

蝴 蝶

 

清早起来，看到有什么在窗前飞

它搧动的翅膀，因为浸在阳光中

从此变得薄如美人的羽衣

 

我不认识它，也不知道它的来历

不明白它的出现对这一天有什么暗示

我也不知道这些飞行物是如何在辨别阳光与灯光中长大

但是在人的面前，在我刚刚醒过来的时刻

它们真的很美，既像枕边的西施，又如席上的貂婵

——我从来没有看到其中的一只

伤害过另外一只

 

爱人说，你可以这样辨认：

飞进我们家的，全是蝴蝶

而落在其他地方的

统统都是昨夜扑火的蛾子

 

惭 愧                                                         

 

我既不能打雷闪电

又不能发出一丝光线

我既不能为树刻下年轮

又不能如风，为石头种下青苔

 

在生命一刻刻消失之时

我只能落下近视、耳鸣与炎症

与初恋的女人积下怨恨

跟忧郁的雨水打上死结

还给几只与世无争的麻雀

惹下许多麻烦和不安

我不能在雪花里安家

又不能保持原来的空白

我只能用为数不多的日子

去仰视和自责，再记下

这成不了遗嘱的句子

 

除了诗，我用一生换不下什么

只能靠你的诵读

像是一棵树的春天

只能靠一群喜鹊的鸣叫

 

 

废机场

 

在一个飞机场边住着

按说我的天空应该长着翅膀

我的天使应该不停地与星星说话

欢呼，打滚，碰撞

 

我天天打开窗子向前边看

前边，比我发育时期的操场

还要宽阔，但是我好久已不去了

如今一片衰败，没有四肢，没有乳房

也没有起伏，和经期

像一位被吸干了的老母亲

只有一些露水自生自灭

几把小草任意疯长

一些无精打彩的灯光

丧失了应有的警惕

 

我常翻开这块废弃的土地

再翻开我的身体，我感觉

它们此时的处境如此相似

它们的命运相互纠缠

废机场，就是我曾经抄录过

一万遍的名言，反复做过的梦

如今全被遗忘，打破，背叛

也像是我日益衰竭的心肝，晃动的门牙

即将被切除。不再成为我生命的

一部分，疼痛的重点

 

如今，这段废弃的旧时代，寄托的

是一群麻雀，几片白云，一潭积水

而我的身体，寄托的是细密的皱纹

我偶尔的一次出发，或者是燃烧

只能绕道耻辱的清末

 

明 天

 

约好了一起去天安门

看我们的头颅与红旗一起升起

 

我迟到了，是因为堵车

或者是我睡过了头

却没有做梦

 

太阳红红的

太阳约好了树木与小鸟

约好了白云和天空来看红旗

太阳天天都不迟到

也许太阳爱得很深

 

我说，明天再来吧

她说明天有明天的广场

明天有明天的纪念碑

明天有明天的博物馆和城楼

明天是明天的宫殿

 

我失恋了，我对不起的不是美女

而是天安门和祖国

我想问问，你去过天安门吗

反正我去过，一个空旷的地方

  

开 门

 

我一直怕鬼，特别独自一人的时候

我怕鬼掐住我的脖子吸干我的血

 

回头一想，我这个不太走运的

所谓的人，如果真遇见了鬼

哪怕就是一抹夜色，对我

这是多么幸运

 

我要向鬼打听所有的亲人

现在都长成了什么样子

我要找到下一个自己

深深地拥抱一下

我要向你们描绘鬼的黑白

向你们说说鬼的秘密

然后要安慰每一个人

请你们放心睡觉，按时起床

我要向你们保证，半夜的时候

绝对不会响起敲门的声音

如果真的响了，那仅仅

只是青蛙与蟋蟀的歌唱

——动物与植物是没有鬼的

它们在晚上都会安心地开门

接待每一位风中的来客

 

在人世，吸血的事情很多

有时候是一根玫瑰的刺

有时候是一把驱魔的刀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到

这是鬼的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