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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浮花

(2007-05-29 13:07:03)
分类: 文妖灵迹

一夜浮花

(PHOTO:妖娆黑眼线)

 

    夜晚才开的花,特别骄傲。它不在『正常』时间露面,亦拒绝遵循规矩安排——如果你要欣赏最美的一刻,得牺牲睡眠,付出代价。

    红颜每多薄命,美丽的花亦不长寿,刹那芳华,比变心还要快,比生死离别更无奈。

    机缘不可失,稍纵即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个性独特任意妄为的昙花,从不迁就人或时间。它真是美,姿态是『怒放』,非常决绝,不留余地。白色的花很大,有种幽香。

    昙花的别名,是『月下美人』、『琼花』、『优昙钵花』、『昙华』、『夜会草』……亦因与夜结缘,不见光,又叫『鬼子花』、『亡国之花』。可见悲观。

    花浪漫而神秘,盛开时,花瓣会微微颤动,大家可以看到『生命』一分一秒地流逝。呼吸四五个小时后,天将破晓,昙花却得破地狱去了,萎谢不回头,亦不能继续栽种,全盆报销。

    有人说,即使最美的花,有时亦受骗。像樱花,暮春灿烂两三个星期,即如泪如雨,随风洒落,清盘之后,明年再见——但在温泉附近,温暖、安全、陶醉,樱花一时误会,以为春天提早到了,无端绽放。昙花不肯在白天开花?狡猾的人略施小计,当花蕾渐成熟,便开始『昼夜颠倒大挪移』,白天放置暗室,晚上以灯光照射,让它『习惯』时差,数日后,它的时辰到了,命中必须开花,被欺骗的昙花,终在白天展现丰姿。

    为何上当?如同世人,敌不过处心积虑,受不起虚情假意,逃不了温柔摆布。

    只是奇怪,明明月下美人夜访,何必扭曲它的命运?

    晚上开花的,还有它的小姐妹夜香花。比起来,没昙花矜贵孤傲,胜在融入凡尘普及实惠。

    每在夏末,胃口不开,大家爱清淡食谱,这时登场的夜香花,就令人回味无穷了。超市中有一包包黄绿色花朵,供人入馔。洗净沥干水份,可做夜香花摊鸡蛋饼、夜香花蛋白虾仁炒饭、夜香花清粥……幽香怡人。做冬瓜盅或羹汤,材料是冬瓜、荷叶、鲜莲子、各种菇菌、瘦肉、虾仁、鸡肾、火鸭丝等等,上桌前别忘下一把夜香花,清肝明目去翳,令一切提升。

    有些人舍不得吃,古代仕女爱把它插在发髻上,所以有个美名:『玉簪花』,由于色如凝脂白玉,又唤『晚香玉』。但在室温下,不管什么名字,都是不耐放的,才一阵,便有点憔悴凋零。

    古时有位美少年,笛声悠扬动人,仙女闻之情牵。在一个夏末月夜,翩然乘紫云下降凡尘。

    倚树吹着笛子的美少年愕然。

   『我是月宫的使者。』她款款道,『谢谢你优美的笛声,希望邀你到月宫一游。』

    他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不知如何,突然对凡尘起了眷恋:『可以延缓一天吗?』

    仙女只一笑,抛下头上玉簪,矛盾迟疑间,他竟没接住,掉落地上,化作一株晚香玉……

    他拒绝了羽化登仙,眷恋凡夫俗子之乐,究竟是智是愚?有无悔意?

    或许『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带点惆怅美。

    所谓『浮花』,是浮光掠影,水月镜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如此而已。

 

                              ——李碧华《一夜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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