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想去南方过冬的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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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童话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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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了,几场秋雨后,风中便像藏着刀子,划在翅膀上隐隐疼痛。起初,苏恩并不经意,只是奇怪平日跟自己戏耍的伙伴们,怎么都捉起了迷藏,个个不知踪影。
“妈妈,他们去了哪?”
“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妈妈的声音虚弱极了。
“那么,还会回来吗?”
妈妈摇摇头,用单薄的双翼紧紧搂着苏恩。
“为什么不回来?难道他们不再想跟我玩了吗?”苏恩不明白妈妈的举措,继续好奇着。
“他们……都死了。”
“死了?”苏恩的快乐顿时沉了下来,但很快,他接受了这份苦楚。
作为蚊子,生命的起承转合不过是须臾间就能完成的事儿,苏恩的姐姐早在明媚的夏季,便被不远处茅屋里的强壮男人一掌解决了,而这已经足够好,总比丧命于牛尾巴的扫荡体面多了。
如今,苏恩仍为此深深自豪,他甚至害怕自己的伙伴们打破了姐姐的荣誉记录。“他们,不会也是死在那壮男人手下吧?”
妈妈摇头,仍是一言不发,让苏恩猜不透还有什么更悲惨的事情。
“你是担心我吗?”她终于想出了个理由。“别怕妈妈,我的身手可机灵了,上次在那壮男人身上吃得饱饱的,把他气得抓耳挠腮呢。”
“苏恩……”妈妈更加搂紧了他,生怕稍有放松,便让仅存的孩子消逝在秋风中。
“妈妈……”苏恩终于安静下来,盯着母亲憔悴的容颜,怯生生又问:“他们是怎么死的?”
“冻死的。”
“冻死的?”苏恩不禁打了个寒颤。“那……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呆吧。”
苏恩天真的回应,让妈妈更心痛难当,她悔恨自己在夏末,仓促在林边的臭水塘边产下了苏恩,却又给不了他强大的生命。
“傻孩子,秋天来了,一切都会变冷的。”
“可常在河边游水的野雁就飞走了,他们还告诉我,他们要去南方,那里有和夏日一样好的阳光。”
“他们有健壮的羽翼,而我们……”妈妈望了眼行将飘零的翅膀,那几乎连心爱孩子的身体都遮挡不全。
“别担心,瞧,它们一样强壮。”苏恩并不服气妈妈的解释,挣脱怀抱,独个儿在寒风中扇动双翼。
的确,想到野雁迎风而起的自如,苏恩的坚持显得狼狈不堪,一个强风卷儿,便让他于其中打滚儿,等眩晕结束,已附在棵枯树干上,疼痛让方向迷失。
“妈妈……”他轻唤着。
随即,便被轻柔的牵起,在风的罅隙里穿梭。有熟悉的气味袭来,触动着苏恩的饥饿。
“好甜……”她贪婪的吮吸着,把刚才的烦恼丢在一边,自秋风起,总是腹中空空的感觉可不好受。
“啪……”
这是……什么声音?刚才被枯枝撞晕的身躯猛然弹起,苏恩本能性的跃了段距离。
对了,这味道分明是那壮男人的,他陡然清醒。
“妈妈,快跑啊……”苏恩大叫,他知道那男人的力气,一掌下去必定落个粉身碎骨,血肉模糊的下场。
“苏恩,来……”奇怪,妈妈竟纹丝不动,只缓缓伸出一侧薄翼。
“啊?”苏恩有些茫然,妈妈怎么不怕壮男人了?
“啪……”然而,只有一滩鲜血回答了苏恩。
壮男人的皮肤被风干涸了水分,粗糙的吓人,而妈妈柔软的身体就那么一路划了下来,不会痛吗?
“妈妈……”苏恩痴痴的叫着,妈妈的最后一句话像清晨的雾气,飘到苏恩而旁,来吧孩子,作为蚊子,我们必定熬不过这个冬天。
原来,妈妈只是想搂着自己一起体面的死去。
一阵风渗透了壮男人的房屋,迫使苏恩离去,她不舍的回望了一眼,妈妈如干枯叶儿片般落在地上的躯体。
“再见,妈妈,但我不会死的,我一定能去南方。”
苏恩孤单的在风中飘摇,他冒着极限的寒冷来到河岸,因为他知道,在这里最后一批南去的野雁将要启程。
“你们能带我一起去吗?”苏恩鼓足了底气,不想显示出哀求的声音。
“去哪?”
“南方。”
当然是南方,然而,这个毋庸置疑的回答却惹得野雁们大笑不止。
“有什么好笑的?”苏恩很生气,却仍驻留在原地,他的心里期盼着这些高傲的野雁能分给自己丝毫怜悯。
然,他们不再稀罕这个小蚊子带来的短暂乐趣,为了不掉队,野雁用强壮的翅膀匆匆划过水波,丝丝涟漪凌乱了他们展翅的倒影。
“等等,等等我……”苏恩拼命的往上吊着身子,但他的速度甚至追不上野雁掉落的羽毛。
我该找个志同道合的伙伴,苏恩想。也许,他是对的,在这个习惯交换的世界上,祈求能得到的,只是残酷的失望而已。
“嗨,小东西,当心风把你的腰吹断了。”一阵叽叽喳喳的嘲笑,让苏恩回过神。
“可你也不大啊。”原来是只麻雀,苏恩不甘示弱。
“谁说的?”
麻雀故意将身体挪到苏恩身边,的确,如果他乐意,可以一翅膀解决掉这个小生命。
“你也无家可归吗?”苏恩想不通,本该守在窝里避风的麻雀,怎么有闲工夫来奚落自己。
“当然不,我只是……”麻雀把调子拉长,挺直了胸脯。“想去南方瞧瞧……”
“南方?”苏恩的心一下子鲜活的几乎要蹦出来。“那么,带上我吧,咱们一起去。”
“你?”麻雀依旧大笑,声音比野雁还要刺耳。“不过是一顿午后甜点罢了。”
“对啊,虽然我不如蝗虫鲜美,倒也不会破坏你的食欲。”苏恩干脆搭上性命,以求麻雀动容。
“好吧,暂且这样,只是你可不准吮我的血来吃。”麻雀踌躇了一会儿,总算松了口。
“一言为定。”苏恩兴奋的跳上麻雀的背,依靠纤细的四肢紧紧贴着。
“起飞……”麻雀大喊一声,迎风拼命拍着翅膀,苏恩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度,然此处的风也愈加猛烈。
“不……不……”苏恩觉得风灌进了五脏六腑,四肢像霜打的树枝,越来越脆薄,由不得自己的向下滑去。
“别捣乱,不然我就赶不及到南方了。”麻雀毫不顾忌苏恩的挣扎。
突然,狂风像挽花般,让苏恩翻了好几个跟头,他只觉得脑袋都要碎了。“别……别丢下我。”
“带着没有飞行能力的蚊子,可真麻烦……”麻雀抛来一句抱怨,连个正式的道别都没有,就拍着翅膀远去了。苏恩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南飞的小插曲,估计再飞过一道溪流就会忘个精光。
“哎……”苏恩的声音柔弱下来,绝望像冷风一样侵袭,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听从妈妈的话。
“你还好吗?”
“你是谁?”苏恩颤抖着,眼前竟有一个同类在朝自己打招呼。
“我是……”
“算了,反正我也快死了,因为我永远也到不了南方了。”苏恩泄了气,打断对方的回答。
“南方?你想去南方?”
“难道你也要嘲笑我?”
“不,不,南方有什么了不起的,去年我就在那儿过的冬。”对方努力伸展了下身体,言语里的骄傲劲儿像和煦的阳光,让苏恩的冰冷渐渐褪去。
“真的,真的?你去了南方?怎么去的,快告诉我。”
“别急,小家伙,我们先认识一下,开米。”
“苏恩。”她怯生生的伸出小爪子,跟这位大英雄无比荣幸的握了握手。
“好吧,真乖……现在说说你的计划。”
“我的计划已经全落空了……”
“哦……真糟糕。”
开米没再理会苏恩,只是在前面独自的飞着,苏恩不敢懈怠,一步不离的紧跟。只是,不多会儿,苏恩便发觉风向转变了,紧接着又变了几次,最后却又和起初的风向一样了。
“嘿,我说,可能说的不对,但我觉得你的方向不是南边,你……你只是在兜圈子。”
“闭上你的嘴,我可是去过南方的人。”开米剥夺了苏恩的话题参与权。
“那……好吧。”
两天过去了,苏恩尽量让自己感觉,这是在向南,但风总是不断的告诉她,错了,一切都错了。
“啊……”突然,开米惨叫了一声,这种声音苏恩很熟悉,那是绝望的声音。
“南方不见了,我们的南方不见了……”
“不,这不可能。”苏恩很固执。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去过南方,而你,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南方是什么样儿。”开米激烈的训斥着苏恩,她在宣泄自己的悲怆。
一片寂寥,苏恩不再说话,她只静静的看着开米所说的南方。那儿,其实只是个工厂的开水房,也许在去年,这里会因为开水的热度而散发些温暖。但今年,工厂倒闭了,开水房自然也废弃了,温暖消逝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冬季的冰冷。
“我的南方……我的南方……”开米悲痛欲绝,她用尽力气撞在开水房的墙壁上,依旧是严寒,她躲过了一个冬季,却也注定在另一个冬季终结生命。
“你活得够久了,开米。”苏恩望着她,淡淡的说。“你根本就没看见过南方。”
“但是,我一定会去。”
她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睁大眼睛观察着,再没有路了,只是无尽湛蓝的水,和潺潺的溪流不同,之前她从未见过这般汹涌。
“船即将驶离港口……”一个陌生的声音萦绕,如此雄浑有力,简直不像遭遇过寒冷。
苏恩探出身子,天哪,这是多么雄伟的东西,就像夏末在院子里,孩子手里的玩具,只是刹那如膨胀的面包般,变得如此庞大。
“船即驶将离港口……”那句奇怪的话又再次想起,苏恩捉摸不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那庞大的物件竟缓缓开始动了,苏恩的心随之猛烈地挑动,是的,没错,它是在奔向南方,越过湛蓝的汹涌,奔向南方……
“我也要去。”苏恩没有喊,她只是在心中坚定的默念。
寒风中,苏恩猛拍翅膀,绽放出身体残存的所有气力,朝着那庞然大物飞去,她觉得自己可以飞得像野雁一样快,一样迅捷。
终于,她扒到了一阵坚硬的冰冷,顺势将身子向里挪。然而,这个铁做的家伙四面都透着狂风,且咸涩可怕,苏恩的身上零星溅着冰冷的海水,几近冻僵。
“这里的风景可真美,亲爱的。”苏恩闻到了一股人的气味,仰头,是个妙龄少女,正在与身边的情人演绎浪漫。
于是,苏恩找到了可依附的支撑,她飞上少女的肩头,企图寻些遮挡。然而,少女只穿了单肩吊带裙,苏恩根本无处可逃。她瑟瑟发抖的感叹,人真是奇怪的物种,怎么能任凭狂风卷袭,还谈笑风生呢?
“哦,亲爱的……”突然,旁边的男士脱下自己的外套,披于少女身上。
谢天谢地,少女接受了,苏恩松了口气,连日的疲倦终于开始侵袭,她依偎着温暖睡着了,像回到了夏末妈妈的怀抱。
“我们到了,我们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苏恩只觉得眼前一阵明媚,少女的声音浓烈的响起。
这……这是……
苏恩揉揉眼睛,没错,这有野雁口中娇美的花瓣,鲜绿的青草,还有,还有穿梭在身体周边和煦的暖风。
“我到南方了,我到南方了……”
苏恩兴奋异常,她突然觉得自己腹中饥饿,是啊,为了不惊动少女,她已经忍耐许久了。
现在,终于可以放开心情,饱餐一顿了,苏恩想也没想,便钻进了那份久违的甘甜。
“啪……”
“亲爱的,南方的蚊子就是多。”
男人掏出手绢,擦拭了手上污血,然后绅士的亲吻了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