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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阳光和暖的午后，女孩沿着初秋的落叶，走着，任羊皮的靴子踩出声响。

 

街边，传来混浊交杂的吆喝，声声入耳，却也没勾起女孩丝毫的好奇，思绪飘远，无归来的迹象。就这样，撞上了人，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只回头白了女孩一眼，便又专注于眼前的挑拣。

 

女孩顺势望去，只见不大的摊案上，摆着些许奇异的果子，像是山楂外表包了层霜雪，并不均匀，却在粗糙的工艺下，越发显得可爱，个个傻乎乎的趴在那儿，等人领去。

 

“尝一尝吧。”摊位上，是一个男孩，稚嫩着，尚未被苦难的日子磨去英俊的棱角。

 

“看上去，好像很硬。”女孩说，却也没走开。

 

“你先尝一尝嘛。”

 

男孩说罢，拾起一个果子送到女孩嘴边，女孩有些难为情，便接过去，鼓了点勇气，烙下齿痕。出乎意料，并不如想象般酸涩，反而入口即化，淌着别样的甜意。

 

“很好吃，买一斤吧。”

 

男孩高兴的抓起纸袋，装了起来，正要封口，却迎上身后走来的一个老女人尖利的目光，遂又开了袋口，掏出了几个。待那女人走过，又将刚刚放下的几个果子抓起来，快速的塞进袋子里。

 

“一斤七块。”男孩笑着，却夹杂着慌乱。

 

女孩有些不解，只拎着回家，刚好碰上父母请来帮佣的阿姨，便拿出几个与她分享。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糖炒山楂？”

 

“只一斤啊。”

 

“这掂量起来，最少有一斤半了。”阿姨笑着，想起男孩刚才的神情，女孩这才恍然大悟。

 

几日后，女孩又来到男孩的摊位前，摆着陌生的脸孔，掏出七块钱，只低低的说：“一斤糖炒山楂。”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雪红果。”男孩说得很严肃，声音清泠，抹上阳光，像一副中世纪的油画。

 

女孩笑了，它未曾想到这街边的果子，却有如此动人的名字。

 

“以后我当老板了，给你便宜。”

男孩是记得她的，给的果子，依旧超出了许多重量。虽然，从女孩的穿着，应该推断出她家境殷实，并不屑于贪得这一两点的便宜，但，他就是想给。

 

之后，女孩成了这摊位的熟客，受着男孩的馈赠，女孩不知道怎么报答，即使她可以拥有许多，即使男孩只是个不起眼的帮工学徒，她竟找不到途径。

 

“你真傻，明面上的钱赚再多也是老板的，只要你下次偷偷塞给他些钱，做小费不就行了，出来帮工的，哪个不想多赚些？”女孩与一个朋友聊起心事，很快便被出了主意，听似占满了道理。

 

于是，她便攥了些钱，走到摊位前。男孩见了，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兴奋，未等她开口，便装了满满一袋，却只从她手上抽了两块钱。

 

“一直在存钱，终于够了，舅母把这摊子卖给了我。”

 

“你是老板了？”

 

“对，我说过，以后给你便宜。”

 

朋友说的话错了，他并不是只想要钱的，女孩庆幸自己并未把钱抢先递过去，不然，许就毁了这阳光浓烈的午后，和男孩笑容中洋溢的灿烂，但，莫名的，心事更重了。

 

还好，日子平淡划过，没起什么波澜，女孩感恩，也失望着。与父母出游，可能要许多天才回来，临走，去男孩那儿买了一斤雪红果，照例只付了两块钱，和一串隐忍的微笑。

 

“以后，我会努力赚很多钱。”男孩突然说，对着女孩矜持的背影。

 

深夜，在异乡狂欢的嘈杂中，女孩失眠，念起箱子里的雪红果，掏出一个，放在嘴里，却一沉到心。瞬间，她明白自己的恐慌所在，却接连的吃了下去，清晨，剩下空空的纸袋。

 

“你疯了吧。”

 

女孩将心事小心的说给朋友听，只换来坚决的惊叫，其实，在她心底，也经常这么询问自己。

 

“我可能，是疯了吧。”

 

朋友拼命的摇晃着她的身体，女孩知道，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就点了点头。所有到此为止，事实上，即使朋友出乎意料的认可，女孩也断然不会迈出与父母倾谈的那一步。在众人眼中，女孩应该是乖巧懂事的，明白世间的规则。

 

“一斤雪红果。”

 

女孩张开手，袒露着七块钱，男孩依旧只抽了两块。猛然，女孩将余下的五块塞进他的手中，迎着他微笑尚未褪尽的眼眸，坚定的，绝情的甩下，便逃开。

 

“姐姐，你怎么吃这个？外面裹着那么多糖浆，很增肥的。”妹妹看到，走过来好心的用手将果子身上的白糖剥掉，然后去冲洗了，单剩里面血色的山楂。

 

女孩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食欲，她喜欢的雪红果，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模样，却是眼睁睁看着其面目全非，竟无能为力。

 

很久的一段时间，女孩再也没去那个摊位，只远远的望一眼，算是凭吊。然后，她在家人的安排下交了男朋友，他英俊，多金，看不出什么瑕疵，很快便将婚嫁提上了日程。

 

结婚当天，在熟悉的街道上，塞了车。摇下车窗，女孩还是忍不住看了看那个摊位，发现，男孩也在看自己。

 

“祝你幸福。”男孩走过来，塞到女孩手里一包雪红果，淡淡的说了句，很努力的微笑。

 

谢字尚来不及出口，车已远去，女孩逗弄着手中的果子，放进嘴里，还是曾经的味道，依然很好。

 

“你怎么抱着这个破袋子？”丈夫见了有些不满，随手甩开，零落地面。

 

婚后，女孩过的不错，只觉得心中孤单，却又不知找谁来说。她想要个孩子，有个伴儿，不久，便怀孕了。

 

一日，也是初秋的午后，女孩晒着太阳，不知觉得便走到了街边。站在雪红果的摊位前，一时迷蒙，她本不想来的，却来了。

 

男孩抬头，有些惊讶，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说话，很久。直到男孩看到了女孩隆起的腹部，目光突然柔和起来，拉开袋子，抓了许多果子进去，塞到女孩手中。

 

“吃些酸的，舒服些，而且，山楂也挺有营养的。”

 

“谢谢。”只有这一句，男孩的好，女孩仍旧无以为报。

 

几日后，女孩禁不住再去街边，却发现摊位已不见了。询问别人，只知道男孩搬走了，去了哪儿，却没人知道。

 

她接连凝望了许多时日，直至腹中开始剧裂的阵痛，她才明白，男孩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女孩开始大喊，将所有的力气宣泄着，泪水以疯狂的姿态掉落。所有人惊慌失措，以为她的生产将遭遇困苦，然后，进了产房两小时候，母子平安。

 

女孩没有表情，麻木着，仍旧撕裂着心肺喊着，直至看到了婴孩，突然平静了下来，这一平静，便是之后的许多年。

 

不再是女孩了，她牵着已经五岁的儿子漫步，有些发福，气质却依然纯净。街角一转，儿子吵着要喝可乐，她无奈，只得走到一个商店购买。应话的，却也是个孩子，大概更小些，玲珑稚嫩，伴着午后阳光的映射，竟有几分似曾相识的纹路。

 

“小雪，快随你妈去洗澡，女孩子家，脏得像个泥猴。”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那孩子便吐了舌头，溜走了。

 

一时语塞，眼前，分明是当年的男孩，没有被苦难磨褪了英俊的棱角，却成熟了。

 

“你……”

 

两人相望，又笑，又望了会儿，最后，只得又笑了。

 

“你开了家商店。”

 

“恩。”

 

“还有雪红果吗？”

 

“恩。”他拉出商店旁边的一角，雪红果绽露着，仍是当年的样子。

 

“我买一斤。”

 

待男人装好，她却有些慌乱，不知现在的价钱，隔了许多年，物价都涨了，雪红果也该涨了才是，于是不断的翻着包。男人捉住她的手，示意停下，只从中抽了两块钱。

 

一切，犹如昨日，竟不忍目睹今朝种种。

 

回家的路上，儿子捧着可乐，欢天喜地。她只静静的将一颗雪红果放入嘴中，咬下去，猛然就哭了。她捂住脸，不想让儿子看到，却欲盖弥彰。

 

“妈妈，你怎么了？”

 

“你长大，就会明白了。”

 

夕阳余晖映下，风干了泪花，当日的女孩突然明白，原来，自己已经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