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纹岚

范一航遇见哲子的时候，仍很年轻，还穿着高中校服，只是在他的心中已经对林纹岚涌动了许多年的爱。那个女孩甜美，优雅，精致的五官和令人感到温暖的微笑，和她比起来，哲子卑微得如同墙角的一缕杂草，只是偶尔的瞧见，绝不会使范一航停下脚步欣赏。

 

高中毕业后，林纹岚去了美国，范一航来到北京，一切迅速的没有时间让人消化这积压了多年的感情。自此，范一航便开始借酒消愁，放弃了所有课程，躲在宿舍里对着遥不可及的世界尽头叹息。他开始经常的联系哲子，无边际的聊天，尽管他知道哲子的心事，但此刻却更想弥补心中的空白。北京的大雪天，范一航蜷缩在被子里，让留在南国的哲子用温暖融化着，只是每每关掉手机，他又会爬起来给林纹岚写一封永远寄不出的信，那种回忆很上瘾。

 

得知了林纹岚的MSN后，哲子便很少在范一航的世界里出现，他只一心想着在电脑前等时差，等着林纹岚实验结束随意的敲几个无关紧要的字，并把她的每一句话写在日记本上，哲子已经游弋于范一航的世界之外，他甚至开始根本不记得她。

 

有一天，林纹岚突然告诉范一航，她想通过视频看看他，当日，大雪纷飞，异常寒冷，学校的洗澡堂莫名的暂停修整，范一航不知所措，冲到洗漱间用冷水将自己浸泡得近似晶莹透彻。然而，当范一航坐在电脑前，怀着圣洁的心情打开视频，却发现林纹岚的留言，告诉他有事，改天。范一航开始发烧，严重到住院，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抬头看见那唯一的输液器里的雨滴慢慢的流淌着，此时哲子打来电话，她已知道他病了，急切的关怀，这刚好是范一航最需要的。末了，范一航松口，跟哲子说，要不我们试试，不过，要我完全爱上你，可能是很远很远的未来。

 

哲子每晚开始给范一航发短信，最后一句都会是，我爱你，只是每每到这句，范一航定会说，困了睡觉吧，他从未回应过。哲子说，我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走不进你的心里，范一航说，没有人可以走进我的心里，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心只属于自己，道貌岸然的回答。哲子没有追究，一如既往的对他好。

 

林纹岚莫名的发了一封邮件给范一航，内容带着悲凉和暧昧的曲调，讲述着异国他乡的寂寞和不安，如泣如诉。范一航在电脑前用了平生的文采回了邮件，他似乎又看到了关于爱情的希望，关掉手机，捡起许久不沾的酒水，彻夜无眠。凌晨，宿舍的电话响了，是哲子，她太担心，无法入睡。范一航歪歪斜斜的走到电话前，坐在冰冷的板凳上，肆意的宣泄情绪，他对哲子说，我可以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我不爱你，我爱的是，林纹岚，永远。

 

哲子放下电话，阳光快探出头的一刻，他发了条短信给范一航，昨晚你说了许多真话，也是让我伤心的话。当范一航可以用澄清的脑子思考时，他有些后悔，觉得不该无辜伤了她，于是他仍和哲子轻描淡写的交往，好在千山万水，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和进展，而哲子似乎也很满足于范一航泊然的态度。

 

寒假，返回家里，南国的气息居然已经过早的透露出春天的消息。范一航仍和林纹岚在Email上半明半昧的交流，没有丝毫进展，阻碍他们的是距离，或者人心。哲子邀范一航出游，虽然并无兴奋，但范一航宁愿找个机会躲开在电脑前无限等待的日子。他们找了一个青山绿水的地方，一起放风筝，打水漂，胡乱说着些什么，哲子很坦然，范一航有些尴尬。突然，哲子说，你不要离开我可以吗，范一航突然明白了自己想法，甚至充斥了对林纹岚的负罪感，甩开哲子的双手，愤然离去。任凭哲子背后悲凉的眼神，范一航刹那不想再与哲子有任何的牵绊，他只想忠于一个人，忠于自己的感情，至于哲子，彻底的分开，对她也是一种行善，范一航如是想。

 

当春天涌动于北京的时候，范一航在MSN上对林纹岚表白，午后灿烂，他的身体里流淌着阳光的温暖，双手却冰冷异常，那一刻范一航紧张的守候着尽十年感情的回归，然而，林纹岚，却只回了一个字，no，随后，一大串文字，我们的距离太大，观念以后也会不同，并且，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我太寂寞，没有人可以抵挡得住寂寞。

 

范一航坐在电脑前久久的没有反应，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停滞，他也寂寞，但终是与哲子分了，而林纹岚，却用另外一种方式处置寂寞。很多日子，范一航没有缓过来神，只是微微的嘲笑自己，暗地里流眼泪，孰不知那一年后，竟不怎么会流出眼泪了，莫不是那时流干了。终于，轮到范一航打水那天，宿舍里暖壶全空，一位心直口快的室友有些看不下去，便嚷，范一航，你到底在难过什么，你在寂寞和爱中间选择了爱，那么，林纹岚怎么就不能选择爱。

 

范一航终于明白了，林纹岚根本不爱自己，或许，永远都不爱。

 

林纹岚们

春来秋去，范一航和林纹岚蜻蜓点水的联系着，过多的纠缠根本没有意义，他已见过了林纹岚的男友，两个人相互依偎在冰天雪地的温馨照片，那男人并不英俊，只是看起来儒雅忠厚，林纹岚似乎没有了青葱年月的惊艳，但足以让范一航痛彻心扉，他把两个人的照片小心的保存了起来，有时定定的看着，弄不清该愤恨，还是感激，范一航摸不准自己的心情。

 

不知不觉，他与许阿紫开始约会，并且进行得很迅速，勾肩搭背，招摇过市，很快，他便不经常回宿舍报到了。他将自己的身体与许阿紫拧在一起，热血喷薄着，脸上却挂着清冷的表情，许阿紫有些不满，你怎么总是不在状态。范一航仍是微微笑了笑，随即狠狠的盯住许阿紫的脸，似乎要穿透，然后幽幽的说，你有时，还真像她。像谁，许阿紫的眉头皱在一起，失去了原本沉静的美丽，范一航不再看她，匆匆的穿好衣服，收拾了一番，便走了。

 

之后，这样的情况又发生了数次，许阿紫渐渐不堪忍受，而她越急躁，越气愤，便越与林纹岚的差距增大，范一航没有了兴趣与耐心，两人很快协议分手，干净彻底。

 

这是范一航第一次如此性质的女朋友，之后不断，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影子，在某一时刻某一个表情酷似林纹岚就够了，林纹岚之外的，他没有想过要。一日，有个好事女生跑来男生宿舍调查，如今的光棍还有几条，室友第一个便把范一航抬了出来，他在周围人眼里，从来是一个不在恋爱状态的人，虽然，他一直在恋爱。

 

由于范一航频繁的短暂恋情，使他总要更换手机号码来摆脱困扰，期间他漏掉了很多人，无端失去了联系，只是每次他都会通知哲子，而哲子也会清楚的记着范一航的每一个号码，每隔十天半个月便会有一次礼貌慰问。

 

一日，范一航抱着新任女友林青，酒浓人醉，两人调情，你喜欢我什么，林青问。喜欢你姓林，范一航扬起嘴角，对着林青的耳朵悄声而语，我最爱的女人，她也姓林。话毕，喝剩下的酒倒在了范一航的脸上，你这个变态，林青留下这句话便走了。范一航痴痴的瞪着眼睛，拿起手机拨了哲子的电话，他没有提起刚才的事情，只是又一次天南海北的扯着闲话，快放电话了，范一航突然说，林纹岚回国休假了，就在北京，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哲子说，你当然要去找他，快去吧。

 

不过，范一航终是没有去找林纹岚，只是发了几条短信虽然确定了地址，但决定放弃，事后，范一航曾一度非常后悔，却不知道当初为什么竟没有去。

 

毕业后，范一航开始忙碌的工作，一个叫罗薇的女孩让他惊喜，她热情，洒脱，帅气，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关林纹岚的影子，但自己却被深深吸引。于是范一航开始疯狂投入，带着重获新生的喜悦，用熄灭了许多年的火光热烈的照耀着罗薇，很快，他们相爱，并且开始同居，很愉快，范一航甚至忘却了世界上还曾经存在着那样一刻让自己铭心刻骨的人。

 

他致电哲子，很坦白的告诉了她，哲子予以祝贺，并隐讳的说了自己已有男友，范一航欣慰的沉浸幸福，他认为，与哲子之间有的，从此以后只是友谊了，最纯粹的。

 

回到家里，却看到罗薇低着头，似乎窗外的光线太浓，以至于根本看不清她的脸。你怎么了，范一航问，心头一沉。对不起，我不能再和你维持这样的关系，罗薇的语气颤抖却很坚定。范一航不知该说什么，愣了很久，回想一切，自己做得很好，并无半点无礼之处，而爱，也是全心全意，没有丝毫的欺瞒。罗薇说，其实我并不爱你，如今我和他和好了，我们决定离开这个地方，结婚，永远在一起。范一航并不知道是哪个他，但都不重要了，他静静的看着罗薇拿着箱子走了，没有回头，竟然可以这样无情。

 

顷刻，罗薇平时所浮现的不安，寂寞的表情涌上心头，而第一次对她产生注意，好像就是一日午饭，她对范一航说，自己胃疼，那种凄楚的表情便刻在范一航心中，而这些都是属于林纹岚的，原来，罗薇仍是另外一个林纹岚，范一航突然明白。而她，与林纹岚最像的一点就是，她也同样不爱范一航。

 

为了疗伤，范一航申请外派，把自己充军到南京，试图对以往的生活进行洗脑。临走前，他没有通知任何朋友，除了哲子。他们从韩国料理一路吃到意大利面条，两个人都撑得说不出话，相对着傻笑，范一航说，这么多年，好像只有你一直肯陪着我，我真的爱你，只是这是一种如同亲人一般的爱。哲子说，我已经很高兴了。

 

临走，范一航问哲子何时结婚，哲子说，还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说到男朋友，哲子笑了，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嘛，大学时候就分手了，你可能完全没有认真听我讲话吧。与哲子道别，范一航径直向前走，他知道哲子一直没有移动脚步，但他仍旧没有回头。快到家时，哲子打来电话，说有一个礼物忘了送，范一航说，下次再说吧，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见一次你了。

 

哲子很坚持，她说，我以后结婚了，就不再见你了，怕你这次走太久，礼物不再有机会送了。那就寄给我吧，范一航始终没有回头。

 

哲子

南京的岁月很平静，范一航终于厌倦了逢场作戏，准备洁身自好的做好工作，而他的手机里，关于过去种种，只有哲子一人的名单。他们依然通话聊天，但不频繁，多半是哲子打来的，被范一航三言两语的应付。

 

一个包裹辗转到了范一航手上，打开，是一块表，深色的有些泛蓝，寄出人是哲子，当范一航询问为什么她念了很久的礼物会是一块表，哲子说，你还记不记得，原来高考模拟的时候，我忘了带手表，你借了我一块，后来那只表坏了，我便惦念给你再买一块，同样颜色的，奇怪的蓝。范一航把那块表放进了抽屉的最里面，甚至考虑要不要把它干脆送给别人，他总觉得厌恶，不喜欢，不过还是没有给人，一直留着。

 

之后，他与哲子的联系便更少了，即使在QQ上也不再理会，连几个字都懒着敲打，让哲子一个人在那边不断的询问，你怎么了，没事吧。许久，范一航有些烦，回过两个字，没事。哲子的头像便不再闪亮，一日，范一航猛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被哲子放进了黑名单。他发了条短信过去责怪哲子小器，哲子依旧是微笑的语气，说你总不理我，一时生气，就删了，哪天上网再重新把你加回来，当然，哲子再也没有这样做。

 

晚上，范一航准备睡觉，突然觉得心里开始发虚，随后身上也瘫软了下去，他发烧了，似乎已经很久，但他居然不知道。那感觉与多年前的感觉相同，无助，困惑，窗外下着绵延不尽的雨水，身处于被摒弃般的世界。凌晨四点，范一航在医院被实习护士小姐将血管扎得千疮百孔，伤感侵袭，打电话给哲子，她显然正在深度睡眠，不过声音丝毫没有疲倦，她竭尽全力安慰着范一航，无端带来了希冀。

 

末了，哲子说，我已经辞职了，准备离开这个城市，和你一样，去南京发展，欢迎我吗。不，你不要来，我根本不想你来，范一航猛然逃出了原本的温馨状态，很冷。哲子在电话那边拼命说着，你放心，我不是为了你去的，我是自己想去，即使是旅游也好，我很早便想去南京了。沉默，然后范一航说，即使你来，我也不会见你。哲子说，我早就知道了。

 

随着出院，范一航将那晚与哲子的对话抛诸脑后，直到有一天，电话响起，本地号码，却是哲子的声音。她说，范一航，我到了，在乌衣巷，等你。

 

我不会去见你的，我说了，范一航很生气，他如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转悠，怒骂了许久，可最后仍旧把自己收拾整齐，打车飞奔去了乌衣巷。到了南京许久，他还不曾来过这里，秦淮河边，夫子庙对面，哲子站在那里已经很久了，在雕梁画栋之间，她仍旧是不起眼。

 

好冷啊，哲子搓着手呵气取暖，笑着对脸上仍夹杂着怒气的范一航说。你来这做什么，而范一航只记得这句话。我来玩，或许玩好了，便会留下来工作，哲子笑着。不，我要你马上回去。

 

范一航，不要离开我，哲子说。你听好了，哲子，我不爱你，早就跟你说过的，这辈子，我只会爱林纹岚一个人，永远。范一航说完便走了，没有第一次如此离开的平静，此时心中百感交集，他其实并不想这样说，但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晚上，范一航睡不着，想起把哲子孤独丢在酒旗飘摇的闹景里，实在有些残忍，便打了电话给哲子。没有意外，她接了，很平静的口气，笑着，好像白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两人开始聊许多高中的岁月，哲子只说了别人的趣事，没有扯及自己，范一航也开心的附和着，他没有想到，原来关于那时的岁月，自己也记得如此深刻，并不仅仅关乎爱情。话题最后还是绕到了林纹岚身上，范一航告诉哲子，他对这个女孩的爱，从很小，第一次在小学见面，便开始了，也是为了她才上了这所高中。因为他没有办法拒绝，林纹岚长得太像他的妈妈，而他除了从一张照片上看到过母亲学生时代的样子，根本没有其他的途径。

 

我时常在想，我到底是爱上了林纹岚，还是只爱我的妈妈，范一航说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觉涌出，激荡着胸怀，是坦然的感觉，他以前竟从未有过。

 

很晚的时候，范一航说，对不起，哲子说，我原谅你，然后他们互道晚安，没有任何异样。第二天，范一航很晚才睡醒，睁开眼睛，一缕阳光射进来，似乎往事全都成了尘埃，在光芒之下可爱的飞翔着。打开手机，有一条短信，是哲子的，时间显示是清晨发出的。

 

范一航，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在幼儿园就认识你，更希望你生活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以后你的生活一定要开心，努力啊，哲子。这便是哲子最后的一条短信，她再也没有音讯，范一航曾经试图找过，并打听过她，无下文。

 

有一日，午后，范一航百无聊赖，在书柜里找些书，打发时间，随手拿起了一本，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最后一页，夹着一片树叶，是那年寒假与哲子郊游时采下的，叶子已经平整，却没有了生机，拿开它，看到一段话：

 

他的目光落到了他面前书桌上的那只花瓶上。花瓶是空的，多年来在他过生日的时候第一次是空的。他全身觳觫一怔：他觉得，仿佛一扇看不见的门忽然打开了，股股穿堂冷风从另一世界嗖嗖吹进他安静的屋子。他感觉到一次死亡，感觉到不朽的爱情：一时间他的心里百感交集，他思念起那个看不见的女人，没有实体，充满激情，犹如远方的音乐。

 

范一航终于看到了心底最珍藏的微笑，却是永远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