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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如何看待读者对平白如话的诗歌的质疑?有人认为,这样的分行文字幼稚可笑、缺乏诗意,你怎么看?
一方面,读者指责那些不“平白如话”的诗歌看不懂,小圈子;另一方面,让读者轻易看懂的诗歌又使他们觉得诗歌怎么能这么简单呢。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什么是“诗意”,
这个话题太大了,我只能说,“诗经”有“诗经”的诗意,那种朴素和诚实,那些悲伤和欢乐,《诗经》一出,中国人已穷尽了朴素之美;屈原有屈原的诗意,那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华美、高亢和神秘,屈子一出,中国诗人已穷尽了华丽之美,那真是每一句都有骨头的华丽啊;李白穷尽了一代风骚,老杜担负了一个时代的沉痛悲郁,逼得小诗人如李贺、贾岛只能寻章摘句,李商隐穷尽了婉约,整个唐朝的诗人逼得宋人只能去写词,宋人之词逼出了元明两代散曲的辉煌。中国文人,从来都是一出手就终结一种诗意的。但是诗歌仍然在继续,终于,所有格律旧体全部变成了装满天才的棺材,诗人们总不能在棺材里继续模拟和重复那些早已被穷尽的诗意吧,社会越来越复杂,时代越来越混乱,没有任何一种棺材般的形式能够让我们肆无忌惮的表达全部的内心。胡适说:白话。郭沫若写《女神》,一种全新的来自西方的自由与浪漫的诗意呈现了,志摩复活了婉约的同时又增加了华兹华斯式热烈的抒情……真正败坏中国诗歌的,是后来的全民写诗,诗歌成为工具,诗歌成为大众的武器……但中国究竟是诗国,乃有北岛,“厕所里有了现代派”,当然在此之前已有穆旦、郑敏,但唯有北岛,才将现代派的意象、意识与一个民族的命运合为一体,他是一个时代的代言者,诗歌在时代巨大的刹那,体现了这一文体先知般的洞察力行业穿透力,北岛当年的诗歌早就使得中国现代诗歌具有了现代世界文学的水准,1987年,诺贝尔奖评选,北岛一票憾负。北岛的诗意,在紧密的词语和意象糅合了沉痛、悲郁、愤怒与反思,与他同时代的伤痕小说,此刻还在牙牙学语。北岛如日中天,年轻的诗人已不嵌重负,韩东、于坚、李亚伟、杨黎,提出了诗歌是语言的艺术,诗歌拒绝隐喻,诗歌不需要崇高、诗歌可以如莽汉般粗鲁,于是口语诗开始了,韩东、于坚写出了日常生活中最朴素动人的“美”,李亚伟的诗歌粗鲁、狂放充满嘲讽,杨黎沉迷于语言之中,用最简单的语言去构成诗歌——他连形容词都去掉了……乃有伊沙,将口语玩成了刀子,犀利、敏锐、幽默,口语诗歌第一次有了直接的“杀伤力”,乃有沈浩波、尹丽川的肆无忌惮,将汉语诗歌的题材和写法推向了一切,一切皆可表达,一切情绪都在诗歌中,真实,甚至是残酷的真实。汉语诗歌的每一次生长,都意味着新的“诗意”的诞生,所有这些,构成了汉语诗歌丰富的“诗意”,诗意从来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英语诗歌如果只有艾略特没有金斯堡,那它太失败了。唯有高峰并举,才能构成一种语言的尊严。所以,每一种声音的出现,包括赵丽华的“梨花体”,都只有建设,没有破坏,从来就没有破坏。当代中国之普通人群,因各种社会和时代的原因,与诗歌脱节已有几十年了,而诗歌自身却一直在发展,不理解是正常的。文学是不会等待人民的。
2、在当下的社会中,诗人的角色是什么?与既往的角色有没有不同?
诗人从来都是并且只能是内心孤独的吟唱者。只为自己的心灵而歌。那种所谓的人民诗人,是把诗歌当作工具,那样的人不配成为诗人。诗人是自己内心的贵族。诗人是民族语言的创造者。北岛被视为他那个时代的代言诗人,这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只是恰好有一种内心的契合。任何诗人梦想成为什么代言人,传声筒,都是极为可笑的。在今天这种无限放大物质需求,无限贬低精神需求的时代,在这种商业刚刚开始疯长的原始积累的时代,诗歌作为一种纯粹内心的价值,它的被边缘化是必然的。但诗人的身份并没有发生变化。都边缘成这样了,仍然有无数人在写作,这证明了诗歌的力量。也证明了这个民族强大的内心。
3、有人认为,在商业社会中,作为利益绝缘体的诗歌是尴尬的,你认为呢?
尴尬吗?怎么会。从食指、北岛以降,三十多年来,中国的诗人们自顾自的创造着诗歌之“美”,自顾自的面对自己的内心寂静的写作。不管时代如何变化,这个民族的诗人仍然在写作,并且写得很欢,并且在其内部发生了无数次的美学冲突。诗人们认真、热情、天真的表达着自己。他们默默的守护了这个时代的一缕魂魄。诗歌有什么尴尬的,任何时代,只有有嗓子,就能发出声音,只要下游心,就能写作。不让发表,那就不发表呗,不能出版,那就不出版呗,你横竖不能割了我们的心去!即使今天割去,明天我们还将吟诵。
4、作为一个诗人,你如何看待自己的作品和大众的关系,和读者的关系?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有读者。诗人与他的读者是一种心灵沟通的关系。诗歌要求他的作者是真诚的,是独立的,是自由的,所以,诗人不可能为读者创作,不可能去讨好作者。诗歌不是畅销书,诗歌不是大众文化。诗歌只是寂寞的等待他的读者。连杜甫这样的诗人,在他的时代都不被认可。我自己的作品,由于犯了太多主流的禁忌,就不指望大伙儿能喜欢了,因为大伙儿都活在一个共同的主流价值中,而我不是。于是,大伙儿愤怒了——你怎么能写这样的诗。呵呵,对不起,我还就写这样的诗了,这跟你们无关。
5、有人认为,在当下的社会现实中,诗歌的声音已经微不足道,甚至销声匿迹,你怎么看?
诗歌当然不是主流的声音。它只是作为一种非主流的,甚至是地下状态在存在着。它的存在就是力量。就是这个时代有心的证据,有自由独立的精神的证据,有狂放不羁的生命的证据。诗歌当然没有实际的用途,它又不是商品。所以那种认为诗人是没有任何社会贡献的人,说对了一半,它对你这种毫无内心的人渣当然没有贡献,但却是你子子孙孙受用不尽的财富!我们至今不还在啃着李白、杜甫的骨头吗?不读他们能死吗?当然不能,有什么实际作用吗,也没有,但我们能不读他们吗?不能。就是这样。
6、你怎么看所谓的梨花体以及网友对赵丽华诗歌的恶搞?
赵丽华的这几首被恶搞的诗我实话我也不太喜欢。但我觉得在美学上有有意义的。是一种纯“我手写我口”的诗,我看到什么,我想什么,就写什么,不加修饰的写出来。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说她是“梨花体”,可以啊,就自成一体了,就这么写,就是诗。你觉得容易,那你也写啊,没有人禁止你,你也可以成为一个诗人,这个称号没什么门槛。但你们一边模仿,一边恶意的人声攻击,我就觉得十分下流。
7、以韩寒为代表的新一代读者,对当下诗歌报以轻蔑和嘲笑,你怎么看这种状况?
这种情况中国古人非常精辟的用一个成语解释过了——“蜀犬吠日”。非常贴切。
8、你怎么看那位不穿裤子的诗歌作者的裸体朗诵?
爱脱脱。写诗的人很多,所谓“诗歌界”就是一个特别混乱什么人都有的一个地界儿,这种混乱,这种乱哄哄的气息,这种野蛮和荒唐,其实包含了伟大的创造力和生殖能力。中国当代诗歌的杰作就是从这样一个土壤里生长出来的,野蛮而富有生命力,挺好。但我个人不喜欢这样的方式,诗歌多强悍的东西,还需要靠脱吗?一脱,证明了你的虚弱。
9、你怎么看所谓的“保卫诗歌”,诗歌需要保卫吗?
其实没什么可保卫的。唾液要能淹死诗歌,那诗歌就不叫诗歌了。一些诗人提出“保卫诗歌”,我的理解是保卫诗歌的尊严,诗歌不是谁都能骂的,你骂,那对不起,我就要反击。你白痴,那我就对你玩一把混蛋,我们捍卫白痴表达的权利,我们也捍卫我们辱骂白痴的权利。
10、什么是你持续写作的动力?诗人的身份对于你意味着什么?
因为我有内心啊,因为我有欢乐、喜悦、愤怒、悲伤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欲望啊,因为我有足够的天才能把所有这些表达得淋漓尽致啊,因为我的写作能证明我的存在啊,因为我的诗歌能使我的内心更加强大啊,因为诗歌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啊,因为作为一个当代诗歌写作者,我需要不断创造,以对得起汉语诗歌的列祖列宗啊!全是我的动力。诗歌于我,乃是安身立命的东西,乃是魂儿里天天流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