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裘山山《琴声何来》 昔人已乘黄鹤去——记外公 何俊青
(2017-06-12 16:45:55)| 分类: 学生小说评论和作业 |
评裘山山《琴声何来》
安徽大学14级汉语国际教育
何俊青
《琴声何来》是作家裘山山发表于《小说月报》的中篇小说,小说讲述了发生在一对中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故事。这个爱情故事没有童话般的梦幻色彩,没有意料之中的完满结局,却比寻常故事更为深刻,更值得回味。
在故事的开篇,男主人公马骁驭在夜晚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让他去医院为大学同学吴秋明作手术签字。回忆和现实的情节交错着展开,大学时期的马骁驭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而吴秋明是众人皆知的“丑女子”,他们本不该有交集,但毕业前夕却传出吴秋明暗恋马骁驭已久的传闻。多年后,马骁驭和吴秋明再次相见,吴秋明依旧单身,马骁驭经历了失败的婚姻和无数次的浪漫邂逅,却始终没有再安定下来。吴秋明并没有因为“情根深种”而主动追求马骁驭,反倒是马骁驭被吴秋明不俗的气质吸引,终于鼓起勇气向吴秋明告白。却不料所谓年少时的暗恋和为情等待的真相,竟然是为了掩埋同性恋的借口,故事的结尾,吴秋明离开马骁驭,用一封信作为解释和告别。
从局外人的角度分析,帅气多才的马骁驭自然是班里女生追逐和爱慕的对象,而脸上带疤的吴秋明只是人们眼中一无是处的“丑小鸭”,他们是人生的两个极端,是两条永远不会有交集的平行线。或许时光倒退二十年,马骁驭对吴秋明避之不及,更遑论是欣赏与爱慕了,他们的生活会按照那些一成不变的剧本一样继续,王子会遇到理想中美丽善良的公主,会过上别人眼中幸福安宁的生活,而吴秋明也会遇到和她一样平凡的另一半,他们会各自成家,或许会在某一次擦肩而过时回首,又或者连回忆中都不会留下曾经相识的痕迹。但这个故事注定不会是寻常结局。
从雨夜开始,马骁驭和吴秋明之间开始有了交集,小聚时本想与吴秋明刻意拉开距离的马骁驭却又被其不凡的谈吐所吸引,并伴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巧合意外和主观安排逐渐向她靠近。他们有相同的知识领域,有外行人读不懂的默契,有只能与对方倾诉的欲望和想法,这些或内或外的牵引力让他们完整地展示在对方面前,褪去一切可能导致偏见和误会的因素相熟相知。
对于马骁驭而言,这场相遇虽然意外却是恰如其时的,在所有不稳定的因素都不再成为爱情羁绊的年龄,在看穿漂亮的羽毛不过是用于装饰的无用皮囊之后,在终于认清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之后,终于在那个合适的时间遇到了认为合适的人,她是特别而又不可替代的存在,并让他愿意永远为之停留。
年轻时的爱情故事非得是以风花雪月为背景的,说着浪漫而不切实际的许诺,再随着时间慢慢消磨。中年人的感情却是另一番模样了,那些傻气又天真的誓言远远不及平淡的生活来得有意义。小说里的回忆和现实交织在一起,回忆中的那个吴秋明有多渺小多卑微,现实中的这个她就有多惊艳,这种惊艳不同于马骁驭遇到的任何一个女人,她就像一个意外的惊喜,打破了马骁驭一贯的偏见,并成为其不可复制的鲜活回忆。
婚姻和爱情是全然不同的,如果说外貌是点燃恋爱冲动的首要因素,那么契合的三观和好的个性便是维持婚姻长久的必要法门。你会因为好看的外表而为之心动,也能在枯燥无味的生活中消磨这最初的一点悸动。马骁驭的前女友们无一不是出众的美人,可她们带给马骁驭的只有最初的一点惊艳,随后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非要在雨中散步追求那一点不切实际的浪漫的女孩子;长相学历都很合适却挑剔“矜持”的女孩子;让他猜测自己内心的无理取闹的女孩子,他曾遇到那么多的女孩子,又最终选择与她们擦肩而过,他一次次地投入爱情,又落荒而逃,直到遇到那个他曾经避之不及的丑小鸭。
但这个马骁驭从没有正眼看过的丑小鸭真的如她的外表一样不起眼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吴秋明无疑是作者精心塑造的灵魂人物,她没有出色的外貌,却有着能让人忽视她外貌缺陷的性格,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却是万里挑一。作者裘山山在《创作谈》中曾提到吴秋明是“一个毫无颜值却依然可爱的女人,隐秘的情感和伤痛反而让她变得更完善。”小说中,吴秋明淡淡地说出:“化学中有一个神奇的东西,它不溶于酸,不溶于碱,不溶于盐,不溶于有机物,它水火不侵,百毒不伤,无论是在喷灯上加热,还是通上高压电,都毫发无损,它拥有最稳定最优秀的化学性质,却总是被人遗弃。它的名字叫杂质。我感觉,我就是一粒杂质。”这样一个洒脱又坦荡的女人,即使上天没有给她精致的外表又如何呢?她从没有掩饰过自己的缺陷,反而能够毫无芥蒂地说出过往,坦诚而又自信地生活着。她的自信和从容是来源于内心的,是再多嘲笑和不屑的声音都无法撼动的,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轻过自己,反而比别人更为勇敢自信,
我始终觉得,马骁驭对于吴秋明的爱意最初带着些高人一等的审视,凭借着他的条件不愁找不到家世样貌相符的伴侣,可是在挑挑拣拣之中不知不觉已到中年,在这时遇到了当年“暗恋”他的“丑女子”。因为吴秋明多年前的间接表白和多年后所谓的“酒后吐真言”,马骁驭一直认为吴秋明暗恋他多年而不言明,所以他一开始想的不是如何追求吴秋明。
隐隐约约的琴声在小说中反复出现,一曲《千里之外》是隐而不发的爱意,又或者是缠绕着愧疚和遗憾的逃避。
爱是什么?是彼此一时的吸引还是长久陪伴的依赖?是清晨的风还是沉沉的夜色?是海誓山盟的起伏还是柴米油盐的平淡?爱是磕磕绊绊里的相互扶持,是夏雨冬雪时的依偎陪伴,是端给你的一杯温水,是简简单单地一份早餐,是出门时下意识地一句叮嘱,是无需说出口的依赖。塞林格有一段话说;“有人认为爱情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的手。”你看,爱有千万种样子,再多的文字都无法囊括它的所有存在形态。
小说里的爱情是复杂而又不确定的,从起点向反方向蔓延出了两条线,一条是兜兜转转终于确定自己心意的马骁驭,另一条却是缠绕着吴秋明和荷香之间难以明言的情感。即使在信息足够开放的今天,同性恋依然很难被整个社会毫无芥蒂地接受,哪怕这种感情其实和旁人无关。在那个年代,同性恋更是被视为“洪水猛兽”,是不能启齿的感情。吴秋明朦胧地意识到了这种隐秘的感情,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荷香姐的命运,只能固执地寄希望于一棵小树,傻傻地以为守住了那棵树,就能留住荷香姐,可幻想毕竟不能为真,吴秋明也因此留下了伴随她一生的“丑陋”的烙印。这样一个故事的出现打散了原本的故事轨迹,也使主题从男女之爱延伸到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层面。
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原本应当是小说的主线,却不是小说的全部,裘山山谈到;“我想就这个故事,写写人类情感的复杂和多元。但写着写着,感到困惑的东西越来越多,于是离奇的故事退居其次,分析和探讨成了主体。”作者巧妙地将主角设定为心理学方面的专家,这让文中的探讨变得更为复杂,从现实层面又上升到了理论高度。小说一方面作情感层面的描述,一方面借男女主人公之口从理论角度剖析人性,理性和感性的双重描写,让小说情节形象各个方面都更为丰满。
这个故事应该有完满的结局吗?荷香的死是吴秋明心中永远无法打开的心结,即便琴声已然动人心房,也难以打破心上坚冰。
琴声何来,生死难猜,也许要用用一生等待。
孤独的灵魂不见得会有相拥取暖的结局,只能继续等待和追寻。
昔人已乘黄鹤去
——记外公
安徽大学14级汉语国际教育 何俊青
外公离世已有十余年了,十年生死相隔,两处音书断绝,唯有记忆作为维系。时间也许真的太过久远,现在也不过是扯着凌乱的思绪胡乱描下几笔。
我有时努力要想起和外公在一起的场景,脑中轮换的也不过是几个画面。炎炎的夏日,我放学回到家,外公拿着水管在院子里浇花,远远地看见我就开始招呼着,让我快去洗手吃饭。以致于外公刚走的那些年,我放学时总带有些隐隐地期盼,盼着能听见熟悉的声音从院子里穿出来,哪怕只是和我说上一句:“赶快回家,饭要凉了。”可惜天不会遂人愿,曾经看来无比简单的事成了永不会成真的梦。
有时想起的又或是外公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报纸上的新闻,也不知是看不清还是要故意考考我,总是挑拣些片段让我读。我调皮地学着外公的样子,把报纸拿得远远的,眯起眼睛吃力地读着,外公作势要打我,我笑着躲开。末了,外公总要感叹一句“老了”,彼时我根本无法真正体会外公的心情,只是说“外公不会老,外公会长命百岁”,如今想来,这句话里又有多少无法改变的无奈和感伤呢?
后来,外公生了很重很重的病,药石无医,多活一天都感觉是命运的馈赠。我最初还以为外公只是得了小小的感冒,在医院输上几天液就能健康如初,直到后来亲眼看着外公的身子一天天垮下去,我才知道最初所想不过是奢望。
外公一生要强,即使在病时都不愿露出衰败之相,每每都会强撑着自病床上坐起,不愿让人搀扶。每次做治疗都要忍受剧痛,可即使他疼得满头大汗脸色煞白,都不曾抱怨过什么,一直到他去世,我们都没听他喊过一个“疼”字。只是会一味宽慰着我们,病情稍好些的时候,他还高兴地说着过几天出院了,要去喝他留着的那两瓶好酒。
他病后我去医院看望他,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枯瘦的手露在被子外面,看见我们来了笑得很开心,想招手让我过去,却好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拣些学校里的趣事说给他听,看他露出高兴的神色,没过一会就神色不济,恹恹地睡了过去。我在床边静坐,看着他渐渐凹陷的两颊和憔悴的脸色,那一刻,翻江倒海般的难过和无力感向我涌来,我曾以为是英雄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外公,如今只能躺在病床上数着剩下的时日。这世上还会有无数的故事,可是都与他无关了。
我们隐瞒着不告诉外公真相,他心中却像明镜一般,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们从未主动提起过病情,只是会说“等你好了便如何如何”,编织了一个又一个永不会实现的梦,外公笑着听我们说,从不点破。
到最后外公连进食都很困难,意识也变得涣散,呼吸都变得更为沉重,我们看着他痛苦,却是连一丝一毫都不能替他承受。外公走后,家人难过了很久,即使早就有心理准备,一时还是无法接受事实。院中花草依旧繁茂,那时始知草木无情,否则怎得青青如此。
回忆是很神奇的东西,我以为已经过去了很久的事情,如今想起却好像还是昨天。好像外公还是坐在院子里戴着老花镜,细细地检查着我潦草写下的笔迹,叹着气叮嘱我要好好听话认真学习,以后才会有出息。好像我还是那个因为被老师批评而不开心的小孩子,走进家门的时候还是满满沮丧的模样,外公耐心地安慰我,又告诉我今天有我最爱吃的糖醋鱼,我很快又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地吃着美味的午餐。那时候真是幼稚的小孩子,一点点的小事都能变成了不得的大新闻,可是家人会无条件地纵容你保护你,何其幸运。
在一起相处时所经历的都不过是琐事,谈不上什么大风大浪,如今细细回味却觉得尤其珍贵。多少人一生所求不过是平安长久,度过这须臾几十载,一生能经历多少大风大浪呢?英雄传奇固然豪迈,却并非人人可得传奇一生付于后世,在千年万年之中反复传唱,更多地是如平静流水般蜿蜒淌过的一生,有几件珍藏于记忆的故事,在夜晚想起细细回味,如此便是一生吧。但这样平静的日子也并非是一潭死水,活着的人会逐渐长大,会慢慢成熟,会渐渐变老,会成为自己理想中的英雄,也有可能坠入歧途错路,会变好,或是沉沦,会有一万种意想不到的可能,离开的人只会在记忆中慢慢褪色,连梦中就见不得几回,虽说“人定胜天”,唯独死生之事不可逆转,也觉无奈。若是真地迷信一回,相信人会轮回转世,那么只愿外公下一世平安顺遂,三生有幸能作为血脉相连的家人在一世相遇,也无比感恩曾得外公照顾和保护的那段时光。
周国平有一段话,就以此作为记忆的结尾吧:“世界必定是有两个,一个虚假,一个真实。只是在眼前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我们才会生离死别。那个真实的世界却是永恒的,在那里我们本是一体,未尝聚散。”但愿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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