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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杀死过一个女人

(2009-11-23 12:55:56)
标签:

爱的地下教育

分类: 爱的地下教育

导演:

 

我是个比较诡异的大陆女生,当然,这是其他人的客观观点,我从来都不大承认的。我经常讲故事,业余爱好,其实我是个will-be狗屁律师,所以在我少得可怜的,可以讲故事的业余时间里,就写一个给你,因为你是个我满喜欢的家伙,不看也无所谓啦,反正我也不会掉块肉。

 

有天晚上我向我的外婆要一块钱,因为早上下过小雪之后变得很冷,我想吃弄堂口老是穿棉鞋的老头烤出来的烘山芋(不知道香港有没有这种土特产……反正就是……烤土豆),他从不会多要我的钱,因为他说他喜欢很漂亮的小姑娘,我只要一块钱,就能抱着一只沉重的红心山芋回来,焦糖厚厚的一层。所以外婆昏昏沉沉地挪了挪她跟山芋一样厚重的身体,掏出一块钱,但是她递钱给我的时候,掉下了眼泪。我一直认为老人是很奇怪的一件东西,所以我夺过那一块钱就奔了出去。老头在昏黄的灯光下面站着,他蓝色的棉鞋和棉衣看上去被冲过了气一样。我奔过去在他的侧脸上甜蜜地亲了一口。

 

就在那天,我的外婆告诉我,她杀过一个女人。

 

她杀了一个抢走她丈夫的女人,把她埋在了一个非常漂亮神秘的地方,后来她经常去那个地方纪念这个女人、同情这个女人、向这个女人倾诉、成为了这个女人的姐妹。她怀上我妈妈的时候,不顾冰冷坐在那里的一块石头上,棱角咯吱到了她的屁股,她也只不过扭动了一下。她说她好像是把这个女人掐死的,但是不到五分钟又说,是用刀子在背后捅了好几下弄死的。我觉得外婆老了,老得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杀掉另一个女人的了。但是我更关心她把那个女人埋在了哪里。但是外婆没有告诉我,反而倒是非常安静地睡着了。于是我不再理睬她,自顾自吃完了烘山芋,走进前面的天井,把山芋皮扔到了那里茂密的老藤底下。在我重新走回房间的那一刻,突然间似乎看见了土壤迅速地吸收了那块山芋皮,整棵树就长出鲜艳馥郁的花,像一个女人的长头发般悠悠地垂下来。

 

第二天,我又跑去买了一只烘山芋,这次却一分钱都没有花,在吃着这个山芋的时候,我终于把这个幻觉告诉了我的外婆,她只是沉默地咬咬她的嘴唇,又开始沉沉地睡觉了。

 

后来我听说,我的母亲从来不知道她的母亲杀过一个女人。我想,这大概就是区别所在,如果我告诉她,她的母亲杀死过一个这样的女人,那么她会同样地去杀死我爸的那个女人么?

 

最后,祝你嫖得爽——不管是我的故事,还是别人的故事。

 

will-be狗屁律师

 

 

 

狗屁律师:

 

收到你的信好一段时间了,一直挣扎着,不是不想答,而是想着该怎回答。

 

在我看来,你不算诡异,唯一诡异的,是当大部分女生都千方百计,甚至去养鬼仔,都为着令自己能少块肉。但你对自己是否掉块肉满不在乎,相信你对自己体型也挺自信吧。

 

你说故事的技巧绝不业余,相反,你的文笔,比许多正在卖文为生的作家还要好。当然,按字计算,律师的稿费就理想很多啦。每次当我收到出版社的稿费支票,和律师行寄过来的法律谘询帐单时,我都很后悔,切,干吗当日自己没去念法律。

 

虽然你没说出确实年份,但看来,现在你既然已即将成为律师,跟那时候要问外婆拿一块钱去买烘山芋的时候,我想应该也超过十多年吧,再加上你外婆杀了那女人一事,就应该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因此不管是真是假,这事已经过了刑事法律的追溯期限,我想,要是你连这个也不懂,就真的不只狗屁啦,直头是狗屎(相信不会吧,哈哈)。

 

其实每个家庭,都总会有这些家族秘密。去年我家族拜祭太嫲时,我的一个姑婆,她一面拜祭,一面老是说着我祖母的坏话,一直像在年宵摊位拉客般的用力骂着,我发觉在场的长辈都没甚么人去反驳或制止她,只是由她任意地骂。

 

直至她骂到我刚去世的大姑姐,说她的死,是为我祖母赎罪,我就不得不开口制止,结果最后就演变成家族集体吵骂(要是当场有摄录机拍下来,用作肥皂电视剧编剧教材多好啊)。在吵闹中,我才发现,原来我太嫲并非如长辈们所说的自然病死,而是有天她在家人外出买餸时上吊自杀的。而那个姑婆一直说,太嫲的自杀,就是因为跟我祖母吵架,才会萌生轻生念头(详情不说啦,不是因为家丑不想外传,而是要写太多字啦)。

 

真相到底是不是这样,问谁都不知道,因为连我祖母也去世多年了。

 

这种家庭的阴暗事,总是存在于角落里,不知甚么时候,会像在时间囊里一样,突然冒出来,让你情绪波动好一会。创作人还比较好,只要处理得宜,这种心灵冲击就能转化成创作动能。为了这事,我在几星期内就写成了一个剧本。

 

我想,你没必要告诉你母亲,因为看起来,她已经有自己的烦恼,你告诉她后,也不一定会影响到你爸和那女人的问题。就像法国电影大师克劳德‧夏布洛尔(Claude Chabrol)所写的《如何拍电影》(Comment Faire un Film)一书的开场白一样:「每个人都自有一套『拍』电影的方法,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一切可能不怎么有意义,因为这些都只对我一个人有效。」

 

正如你外婆杀女人那事,对你母亲来说,可能没甚么参考价值,要是她真的考虑就更糟,旧年代法证落后,办案一般也较草率,现在你看《犯罪现场调查》(C.S.I)、《识骨寻踪》(Bones),甚么都得知,现在甚么滴眼泪都可验出个DNA来啦,现在杀人,该不会像你外婆那样走运。其实即使是你外婆现在再面对多一次,也未必会有这样的选择。不过,这些都是胡侃,谁知呢?

 

感谢你的信,因为你的信,在夜里,让我想起许多关于我家族中的事。BTW,香港当然也有烘山芋,叫做烩蕃薯,那是我祖母小时候也常在放学时买给我吃的。但香港人较市侩,因此虽然我小时候也算个小帅哥,但那卖烩蕃薯的家伙,却没因此给我一点折扣呢。

 

彭浩翔

2009年10月1日《C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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