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经常笑骂何爷爷“何傻子”。小时侯我就怀疑这一称呼的正确性。

何爷爷傻吗，我第一次见到金鱼就是在何爷爷家里。那时我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在院子里看着何爷爷拿着一些三角铁鼓捣着，他把收集来的旧玻璃按照想要的尺寸裁下来就能做成大大小小的鱼缸。也不知道何爷爷从哪儿弄来的那么多那么多颜色的鱼，那时是没有花鸟鱼市的啊。冬天里何爷爷就要摆弄这些鱼缸的位置，离火炉子近了也不是，远了也不是。反正家里他老大也就由着他折腾了。夏天来了，大清早儿，何爷爷会把拴好铁丝拎把儿的罐头瓶子归置好，拿着用纱布做的大小鱼兜带我到后湖去捞鱼虫。那对于我绝对无异于现在的乡村度假。尽管只有一墙之隔，那就是我的禁地，因为总有小孩在湖里耍水出事，所以奶奶严禁我的弟弟越雷池半步，不然那是往死里打的干活。记忆中只有何爷爷带这才能去那里徜徉一会儿，呵呵。何爷爷把我扛上墙头儿，我跃然一立，嚯！极目楚天舒啊。那感觉！我也可以翻墙了，那成就感就象第一次抽烟一样我一下子觉得我长大了。

站在墙头儿，那一边，湖水荡漾，芦苇绿荫，野鸭蹒跚，岸边大堤上还会有黄色的野花笑着。下得墙头，我拎着罐头瓶子屁颠屁颠跟在何爷爷后面走在湖边，他拿着鱼兜指着水中红红的一团说，这就是鱼虫。我抢着要捞，他就把我抱在怀里，我抄起鱼兜胡搅一气，一般来说，是什么也捞不上，还惊跑了鱼虫。

现在想来，这确定是一种情趣。那时的物质匮乏，何爷爷家里孩子多就仗着他一人工作能有这样的逸致实在难能可贵。何爷爷是司机，他曾经是志愿军的汽车兵，在墙上的像框里我见过他年轻时的军装照，果然英俊。用现在的话讲，那也是玉树临风。后来我看过一个描述志愿军汽车兵的故事片我能够想象地出何爷爷在战场上的样子，也似乎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笑哈哈的。是啊，枪林弹雨中回来的人，还有什么不值得哈哈一笑呢。何爷爷开着院里唯一的一部汽车，是那种三个轮子的汽车，比三轮摩托车大多了，两座，他和我，刚好。成天到晚何爷爷带着我到处跑，他工作，我和他玩。开车的时候有时是在大山底下，他兴致来了就给我唱两句，侧过脸来，看我一眼，我仰起头回望着，他怎么就这么高兴呢。别的爷爷谁也不是这样快乐，谁也不是这样不把我当小孩，我还是喜欢和何爷爷一块玩！

 每次到了检验车的时候，何爷爷要把刹车修理好，然后开车到一个空地。着好车，命令我双手抓好前面的扶手，“好了吗？”“好了！”我感觉象是要和他赴汤蹈火去一样，心底陡然而生一股英雄气概。挂档，踩油门，回头喊到“抓紧！”我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死死薅住扶手！“踩了！”哧的长长的一声，长长的一段急刹车，那惊心动魄！后来我知道了这就是刺激。

我们爷俩还有更刺激的呢，有一次车停在马路边，何爷爷哼着河北梆子，着了车，这边厢我把车门打开趴在车门上象秋千一样晃悠着呢，他老人家开车了，我被甩下了车，这一个急刹车我并没有觉得多么得刺激，可却被大怒的何爷爷一顿呵斥，我差点儿哭了，这是记忆中何爷爷唯一一次训斥我。后来我知道这他妈不是刺激，是危险。爷爷是吓得骂才骂我的。

好象何爷爷不胜酒力，因为每次一喝酒准醉，一醉准唱，一唱准坐地上，有时间或地要打两个滚儿。奶奶就会在院里骂着，何傻子撒酒疯了。我到乐意看着何爷爷的这种恣意。多爽啊。何奶奶此时会挂不住脸，在旁边骂着什么，康奶奶和我奶奶也帮着腔儿，那时我心里总是向着何爷爷，但不知怎样评价这些奶奶们，许多年后我记住了一句话，妇道人家。

后来何爷爷换了一个大汽车开，是南京跃进嘎斯车，这车高大多了。我坐在里面也觉得威风多了。那时，爷爷已经长年病卧在家里的炕上，炕头有一个大氧气瓶，过一段时间何爷爷就要给爷爷去换氧气瓶，如果单位里来其他人要两个人抬到车上去才行的。赶上何爷爷一个人他就一个人扛过来，扛过去的。嘴里还哼着梆子，咋也不咋地的。奶奶就会边笑骂，这何傻子，边赶忙把烟递上去。八六年元月爷爷去世就是何爷爷用他的大汽车把爷爷拉到火葬场的。

那会儿，每到春天学校要组织风筝比赛。我一准跑到何爷爷身边要求他给我扎风筝，何爷爷会给我扎好，画上画儿，绑好线，要知道是他编渔网的线呀，特别结实，再弄一个滚轴，哼哼，就冲这些装备就比别人强，然后我站着原地高举风筝，何爷爷跑到远处，一拽，上天了。我在跑过来，从他手中接过线。至此，我的风筝上天了，哈哈，哈哈哈。每年我的风筝都是这样放的。

后来我出来求学，每次回家都去何爷爷家坐一坐，他家和奶奶仍然是前后排，家里依然是凌乱，贫困。何爷爷，何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到是房顶的一群鸽子还会在院子的上空盘旋着。

过年前，我应邀回家乡主持宁夏电视台主持春节联欢晚会。中间匆匆回家打一照面，在大院门口看到一干人正要出门，打了个招呼就进家门了。和父亲坐下寒暄着，提到刚才的事情，父亲说他们是去看何师傅的，你何爷爷可能不行了。我坐不住了，和父亲打车赶到医院，何爷爷在特护病房，进不去，在叔叔阿姨们的说求下，我披上白大褂，换上拖鞋走进了何爷爷的病房，他已经很瘦了，浑身插满了管子，只是张着嘴向外吐气，所能听到的就是一堆仪器的声音。我哭着小声的叫着，何爷爷，何爷爷，爷爷，爷爷，爷爷，他没有反应。医生们很职业的在旁边操作着仪器。我的眼泪止不住。我轻轻地后退到爷爷的床头三步之外，跪下来，双手扶地，一拜，何爷爷；起，二拜，爷爷；起，三拜，爷爷孙子看您来了；起，四拜，爷爷，我还记得您给我野鸭蛋吃呢；起，四拜，爷爷，我还记得您教我的单腿蹦呢；起，五拜，爷爷，我还记得您下象棋是吃子儿的铿锵有力；起，六拜，爷爷，到现在我还会用橡皮管嘬汽油呢；起，七拜，爷爷，还记得和您一起筛炉灰，挑煤核呢；起，八拜，爷爷，还记得您给我的童年的欢乐；起，九拜，我已泪留满面。

两天后，腊月二十二，我着盛装主持宁夏2006年春节联欢晚会，直播后，传来消息，我的何爷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