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汉中的义士

文/晏建怀

秦末汉初的大地上，诸侯纷起，群雄逐鹿，他们或来自秦灭六国前的贵族，或是起于绿林之间的草莽。但不论其来路如何，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要立足于强林之中，争取一席之地，甚至成为王侯将相，内心必有狐鼠的诈、蛇蝎的毒、虎狼的凶，丛林法则强者胜。然而，天下乌鸦并非一般黑，这群如狼似虎的莽汉中，毕竟还有一些人在内心深处坚守着本真，坚守着善美，坚守着忠义，他们面对强权威逼，挺身而出，甚至不惜以生命去呵护内心的坚守，成为了那段阴暗历史中一道亮丽的风景，让人感慨。栾布就是其中显眼的一位。

栾布出身不显，经历坎坷。他是梁地人，年轻时，他家里十分贫穷，受雇于齐地一酒商，靠打工养家糊口。彭越未反时，与栾布结识，因皆为一介庶民，又心性相通，遂成为好友。后来，彭越在巨野拉起了一支队伍，加入了反秦行列，成为了“草头王”。而此时，栾布却遭受厄运，被人贩子掠卖至燕地为奴。一次偶尔的机会，栾布替主人报仇，因侠义智勇而被当时的燕将臧荼所赏识，推荐为都尉。臧荼受封为燕王后，又拜栾布为将。刘邦称帝不久，已经投靠刘邦的臧荼，因担心刘邦的清算，第一个以异姓王的身份反汉，结果叛平身死，栾布也被俘虏。时被封为梁王的彭越念及旧情，向刘邦请求赦免栾布，获准后，彭越又任栾布为梁国大夫。所以，对于栾布来说，彭越恩重如山。

汉十年（前197），刘邦因为彭越没有率军随自己亲征陈豨，而将彭越逮捕，随后在洛阳将他处死，并下令说：“谁胆敢前来祭吊或收殓，立刻逮捕。”那些曾经同彭越一起冲锋陷阵的战友们，都因担心受到牵连，纷纷与他划清界线，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来伸张正义。

当时，栾布正出使齐国，当他回来，得到的却是彭越遭刘邦逮捕和枭首的消息。这犹如晴天霹雳，让栾布悲从心中起，不能自已。他火速赶到洛阳城下，向着彭越高挂于城头的头颅，跪拜祭吊，嚎啕大哭。

栾布撕心裂肺的哭声，终于引来了负责此案的官吏，他们立刻将栾布抓捕，带到刘邦面前。刘邦骂道：“你难道要与彭越一同反叛吗？我下令任何人不得祭吊，你不但违反禁令，而且还哭闹，这难道不是同伙的证明吗？”刘邦随即交待手下，将栾布烹杀，立即执行。

当众人将栾布抬向汤锅时，栾布回头朝刘邦喊道：“陛下请让我说一句话，再死也不迟。”刘邦示意他说。众人放下栾布，他说：“当年，陛下困于彭城，兵败如山倒的时候，项羽之所以未能打败陛下，正是因为彭王据守梁地，联汉合抗楚的结果啊。在那关键时刻，彭王联楚则汉败，联汉则楚败，但他却选择了汉，成就了陛下。而且，垓下之战，倘若彭王置身事外，项羽怎会灭亡？如今天下已定，彭王受封，忠心事汉，信心满满。然而，陛下征兵梁国，仅仅因为梁王有病不能亲自随征，就疑心他谋反，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而枭其首、灭其族，实乃千古奇冤，长此以往，恐会人人自危，人心大失，谁还愿意为汉真心卖命呢？今彭王已死，我生不如死，是烹是杀，悉听尊便！”

刘邦听了栾布一席披肝沥胆的话语，虽然对杀死彭越之举并无一丝悔恨，但他觉得栾布所说却句句在理，人心之失是他最害怕的事情啊。所以，他对栾布的恨意顿时烟消云散，且慢慢欣赏起他来。于是，马上下令，释放栾布，并拜为都尉。

这个意外的结果，是否远出于栾布的意料之外，不得而知。然而，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时哭祭恩人彭越，栾布是怀着赴死的决心的，就这一点来说，他是丛林法则下的异类，是秦末莽汉群体中的义士，其凛然正气和视死如归的精神，令人感佩，故司马迁由衷赞叹道：“栾布哭彭越，趣汤如归者，彼诚知所处，不自重其死。虽往古烈士，何以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