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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    士

(2006-03-02 23:16:58)
分类: 独语斜阳

                                            

渌口这座小县城,踩士不常见似乎很久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时代进步使然吧。踩士是形象的俗称,书面语叫人力后三轮,比解放前的黄包车算是进步的产物,较叭叭车又慢了半拍,是历史长河中一个瞬间的存在,承载着历史的沧桑,寄托着一种群体的梦想。

在没有被取缔的那些年,踩士是渌口大街小巷的一道风景。淡黄色的浇过桐油的挡雨篷布,清脆的铃声,篷布上夸张的广告,有着零乱的整齐,粗陋的艳丽。偶尔排着一溜流线形队伍在楼群间穿梭,悠悠地有一种小城特有的流畅和舒缓。

渌口的老老少少不习惯称呼踩士司机某某师傅,而是扬着头直着嗓门喊:踩士!那声音就象凭空掉下块大石头,整条街的人都能清晰听到,在街头游荡的踩士准会应声而至,快如离弦之箭。夏天,踩士人人肩上搭一条残留黄色汗渍的毛巾,冬天长筒雨鞋没过漆盖,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风雨无阻。踩士虽小,却是人货两用的三轮车。司机拉着人或货物上坡的时候,尽管显得缓慢而吃力,但也是极好的肢体语言,他努力把身体的重心左右移动,象古代的教书先生吟诗作赋,过分地摇摆着头。遇到货物过重无法登车上坡的时候,他便在车轮即将停止的那一刻,倏地跳下,左手压着车把,右手扣住车座,脸朝地,背朝天,拖着向前挪,衣袖高高挽起,手臂上青筋暴涨象爬满了蠕动的蚯蚓。轻快是下坡的过程,在不脱离扶把的情况下,他尽量伸直上身,让温柔的风拂动头发,拂去汗水,脸上轻松的笑意就象天边的虹。

踩士曾经是县城一个灰色的群体。他们没有固定收入来源,大都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十分沉重,如果家里还添上个病号,那境况就更加不堪设想。这是一群城乡中青年男子,皮肤因常年在太阳下奔波而黝黑,眼睛永远闪烁着询问、期待的神情,人在车上如同战前的士兵,始终保持预备的姿势。他们以勤劳立足,以诚信为本,目标简单而又实际。

踩士与叭叭车共存的年代,踩士并没因叭叭车而少了些许生意,便宜、方便以及渌口人经久不散的念旧情结是踩士倍受青睐的原因。坐上踩士,从县城北端的火车道口,沿悠长笔直的南江路,穿过鄢家弄子,到滨临渌水那条铺满麻石的半边街,悉数浏览小城的沧桑变化,也就一元钱。感觉环城车不甚方便的家长,对踩士的信赖如同钟点工,把小孩交给他,一定按时送达学校,省钱省心。遇到搬家、拉装饰材料和煤气罐之类的脏活重活,踩士更是包拉包送。你只需在旁边做一个高傲的指挥者,无论你是住五楼还是六楼,只要花三元钱,踩士三五下就给你扛了上去,哪怕多来回两趟他也决不会斤斤计较。

在县城渌口,无论是菜码头、黑角子湾还是南岸渡口,踩士就象厨房走到客厅,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房子。推销煤气或矿泉水的店家是踩士的老主顾,要货的一个电话打来,店家在人行道上振臂一挥,踩士立马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头伸长象刚拔出来的萝卜。无论县城哪个角落,店家只需交待两句,踩士搁上货物飞奔去了,保准无误。

改革的年代,弱势群体就业艰难,踩士便雨后春笋一般增长,如同千万淡黄陈旧的雨伞,在县城的缝隙间缓慢地挪动,交通的问题、管理的问题以及城市形象问题随之而来,如酷暑蝉鸣,怨声四起。后来,在历经六七个年头的喧闹之后,踩士被取缔了,象空中飞絮,踪迹难觅。渌口依然以其固有的小城曲调,舒缓地延续,就象那条静默流淌的渌水河,显示着永恒的宽容和淡漠。

 

(原载2007年8月3日《湖南日报》“湘江”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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