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大汶河

    每当清明之际，我就会特别怀念我的岳父。算起来，岳父离我们而去，已经11年了。但是，我们对他老人家的思念之情，从没有随时光的流失而淡薄。每年清明之际，我都会与妻子一起，到百里之外的汶河滩上，给岳父的坟头，烧几刀纸钱，添几捧新土，以表达我们的不尽追思。

    很早就想写篇悼念岳父的文章，曾几次提笔，但终究没敢成文。不为别的，只是怕妻子见文生悲，惹她几日的情绪低落，甚至泪湿衣襟。那时，岳父的突然过世，妻子经受了莫大的打击，整个人都像变了样。记得在最初的那几年里，妻子没有了高涨的情绪，没有了健谈的性格，没有了豁达的胸怀，一度变得沉默寡言，郁郁不乐，还患上了更年期综合症。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是轻易不敢触碰有关岳父的话题的。我知道，可能因我的一句话、一行文字，就能触破妻子对岳父那张思念的网，打开她伤心落泪的闸门。说真的，我不忍心看到妻子那种无限悲伤和无奈的样子。那些年里，我们一家人都特别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去提及岳父。其实，心里难受的何止妻子一人，我也有很多话想写出来，却一直憋在心里，迟迟没有动笔。

    这么多年过去了，妻子现在能够淡定地提及岳父了。因此，我藏在心里的话，也想说出来了。岳父走得非常突然。那是2002年7月1日，那天是星期天，早上我们刚刚起床，床头上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我抓起电话一听，是岳父所在的镇成人校的一位姓田的老师打来的。岳父是镇成人校的门卫。那位田老师说，高大爷情况很不好，你们赶紧来吧。电话里对方的语气很低沉，话语也很简短。我的心突然一紧，一切都似乎明白了。

   放下电话，我故作镇定地对妻子说：“我们要赶紧回汶阳，她姥爷有病，好像挺厉害的。”妻子一看我的表情，顿时紧张起来：“那，我们不要吃早饭了，现在就走！”我叫来车子，连忙和妻子、女儿一起直奔岳父所在的镇成人校。赶到时，岳父已经没有了呼吸，被安放在门卫室的地板上，用火纸盖着脸。见此情景，妻子哭着就一头扑进了门卫室里，女儿扑通一下跪在了门口的地上。霎时，天好像塌下来一般。

   太突然了，岳父平时没有大毛病，只是血压低些，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与几位老师了解情况。他们介绍说，头天晚上，他们还在岳父的门卫室前生着劈柴炉子喝茶聊天，聊到快十点，一切都很好。结果早上七点多，有人看见门卫室的门开着，岳父却和衣躺在了地板上，手里还拿着火机和一根香烟。他们赶紧请来镇医院的大夫，一检查却没有的心跳，确诊为急性心梗猝死。

    岳父离世时，正好是73岁。我们这些晚辈，为岳父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后来，我们还在岳父坟前立下了石碑，正面的碑文刻的是，岳父与岳母合封之墓，以及我们这些晚辈的名字。石碑背面刻的是，我们为岳父题写的一首诗文。诗文是这样写的：一生性刚意志坚，平民琐事理当先。勤劳善良多奉献，忽如彗星全释然。这首诗文，可能没有多少文学性，但却是对岳父一生的最好总结。

    岳父刚强一生，善良一生，拼搏一生。他虽然是一位最普通、最典型的农民，但四里八乡的没有不知道他的。因为，岳父脑子灵、很能干。他打一手漂亮算盘，能双手打算盘，算个帐张嘴就来。每年村子里收公粮，都要请他去打算盘。会算生辰八字，不管谁的年龄，只要说上属相来，他一掐手指头就说出来。他最爱听说书的，最爱看大戏，历朝历代人物，都能随口而出。岳父还经常出夫干活，耕地耙地，锄镰撅锨，扬场打粮，各种农活样样都是好手。

    我与妻子认识时，岳父与岳母在汶河滩里承包了几亩土地，盖了两间小土房，老两口黑白靠在那里，养西瓜，种苹果。每年都是开春进河，收完庄稼搬回家来。岳父很会种地，不怕下力气，养得西瓜又大又甜。那些熟得最早、最甜的西瓜，他们自己舍不得吃，都先送给我们家尝鲜。岳父种的红富士苹果，个大色红，又脆又甜，每年采摘后先拉两箩筐送到我们家。

   那年秋天，女儿刚出生20天，妻子就接到了去肥城上电大的录取通知书。没办法，我给妻子在肥城刘庄村租赁了一间小屋，让她带着女儿上大学，岳母跟着看孩子。转眼冬天到了，小屋的后窗呼呼地进风，屋内冷起来。我在汶阳上班，没时间照顾她们。岳父就在家里，自己打了一个小草苫子，用自行车拖到百里之遥的肥城去，亲自把小屋后窗堵死。那时，岳父已经是66岁的老人了。骑车百里去堵窗户，该有着一种怎样的精神支配啊！

   我们刚成立小家时，是在当地的一处中学里住着两间平房，距离岳父家三里路远。那时候，我们经济上很拮据，烧水、做饭都是烧柴火。有一天傍晚，岳父拉着一地排车苹果树枝子运到我家。那些果树枝在地排车上摞得老高，摇摇晃晃的，压得地排车轮子都扁下去了。岳父那大的力气，竟然一个人就拉来了。我想帮着卸车，挪动一下地排车位置，两手架着车干，结果一步也没有拉动，感觉地排车是那么的沉重。

   岳父原本是个强壮、开朗的人，后来随着岳母的去世等家庭变故，让他变得忧郁和孤独起来。为了让他生活得好一些，我们把岳父接到镇驻地来，给他找了一个在镇成人校干门卫的活。这样，在我家吃饭，在学校里居住，离我的家很近。岳父也很满意。后来，我被调到新城上班，家也搬到了新城。岳父似乎感到了一些迷惘和失落失落，常常默默不语。

   岳父最大的弱点就是，嗜好烟酒。他每天要抽一两包烟，三顿饭都要喝酒，不喝酒就不能吃饭。喝茶也是要喝浓茶。随着年龄的老化，加上长期不良的生活习惯，岳父身体也开始虚弱了。身子骨不再那么硬朗了，对生活的前景也失去了信心，有时表现出过一天算一天的低落情绪。但岳父始终没有什么大病，他突然的辞世实在不好叫人接受。岳父与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五六年，他的性格脾气我是比较了解的，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对我的为人处世他总是给予理解和满意。

   岳父虽然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人，一位个性鲜明的庄户人，但他刚正不阿的品格，善良无畏的性情，吃苦耐劳的形象，却是永远印记在我们心中。我想，用“生如闪电之耀亮，死如彗星之迅忽”来形容岳父，也应该是恰当的。

                                           沧桑大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