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鞋垫的宋大娘

   邻居赵大哥家有位老寿星——宋大娘。宋大娘是赵大哥的岳母，老人家喜欢住闺女家，大概一住就是几十年了吧。我们与赵大哥家成为对门邻居，也有十年之久了。我们非常尊敬宋大娘。今年三月宋大娘要过九十大寿，这是邻居赵大哥家的一桩大喜事。当然，我们做邻居的也跟着一块高兴。我们这个楼道里，八户人家竟然有两位九十岁以上的老寿星。除了宋大娘，一楼的郑大娘也九十多了。寿星多，人气旺，楼道里的人都觉得脸上有光。

    妻子从春节前就和我商量，宋大娘今年90岁大寿，我们一定要有点表示才是。其实，我与妻子的想法不谋而合，只是如何表示还没有成熟的方案。送点吃喝吧，有些俗气；送件衣服吧，不一定合身。我忽然想起妻子会绣十字绣来，妻子绣的十字绣针法细腻，做工考究，或花草，或鱼虫，或书法，无不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时下又大兴室内悬挂十字绣这种工艺品，如果能给宋大娘绣上一幅精美的“福寿图”，应该是再好不过了。经我这么一说，妻子欣然同意了。

     第二天，妻子就拽着我去十字绣商店精心挑选了一幅十字绣图案，购买了十字绣材料。这是一幅长条横幅图案，右上部低垂着的几根绿色枝叶间，挂着五颗硕大的红红的寿桃。左上部绣着“心宽益寿，德高延年”八个俊秀的黑色大字，左下角圆形花篮里放着两颗刚刚采下的诱人的佛桃。画幅的中间则是一个大大的草体寿字，酡红色的寿字在绿叶与寿桃的映衬下，竟是那样的鲜艳与醒目。整个图案的主题与格调，与老寿星宋大娘的境况恰如其分，有种天和之美。

    赶绣“福寿图”成为妻子心中的牵挂，她白天上班，晚上夜战，得空就绣几针，一连绣了三个月终于完成了我们这个“宏伟计划”。昨天中午，我和妻子取回装裱好的十字绣，提前给宋大娘送过去。敲开房门，赵大哥、赵大嫂和宋大娘都在家，见我们搬来一个熠熠生辉的“福寿图”，一家人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连夸我们想得周到。正在主卧室里纳着鞋垫的宋大娘，听到我们的声音，赶紧放下手里的活，颤颤巍巍地走到客厅里，高兴地合不拢嘴：“绣得这么好，也太费心神了，让俺侄媳妇受苦了。”我和妻子都说，今年是大娘您老的九十大寿，咱们就是要隆重地庆祝一下。

    说话间，我看到眼前的宋大娘，上身穿一件宽松的紫红色棉袄，下身着一条已经褪色的深蓝裤子，显得十分随性和闲适。看上去，老人家有点驼背，牙齿也有些脱落，脸颊上几片老年斑清晰可见。但耄耋之年的宋大娘却面色红光，银发闪亮，一副棕色架子的老花镜后面放射出深邃的目光。此时此刻，我忽然想到了村头那棵经年的老槐树，它虽然躯干弯曲，树皮斑驳，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但依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每当冬去春来，都会生出新的枝叶来。宋大娘岂不就是那棵老槐树？见证着历史，也延续着传统，充盈着一种神秘的色彩。

    看到宋大娘手上拿着的正在纳的鞋垫，我不由地生出一些敬佩和感激来。宋大娘的女儿说，俺娘打年轻就喜欢纳鞋垫，做些精细的针线活。特别是到了老年，没有别的爱好，就是整天价纳鞋垫。自己拆洗一些破衣服，打酱子，糊袼褙，铰鞋样，纳鞋垫，一天到晚忙个不停。一年四季不出大门，就是在家里鼓捣她这些针头线脑，破布铺陈，几十年来就是这样。她精心纳成的鞋垫，除了给家人垫之外，就是送给亲戚朋友和邻居们。宋大娘女儿的话一点也不假，宋大娘光送给我们家的花鞋垫就足足有20多双，每一双鞋垫都蕴涵着大娘的心血和爱心。

    我们家是2001年春节前搬到新城的，有一天，宋大娘轻轻低敲开我家的门，用一块布包着三双精美的花鞋垫，送到我妻子的手中。给我的那双最大，上面绣着“平安”两个字，给妻子的那双绣的是玫瑰花，而送给女儿的那双最小，绣着俊秀的野百合。三双鞋垫，都是以白色为主调，上面一针一线地绣满各种好看的图案。自此，宋大娘每年都要给我们送三双花鞋垫。那些吉祥图案，令人爱不释手。有时绣的是莲池鸳鸯，有时绣的是花间蝴蝶，有时绣的则是蜻蜓立在尖尖角。宋大娘将人间的幸福，都一针一线地纳进了鞋垫里。

    说起鞋垫，其实，我们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少垫了。记得小时候穿鞋，是一定要垫鞋垫的。因为，那时候的鞋子总不合脚。做双鞋子不容易，为了节约，大人总是给孩子把鞋做得大一些，即使到商店去买，也肯定要买大一点的。这样做能防止脚长得过快，鞋子没穿坏就小了。而解决鞋大的办法就是垫鞋垫，有时候一副不行再垫一副，常常是一走路鞋垫就会乱窜，时常会遇到大半个从脚后跟跑出来的尴尬，那跑出来的多半个鞋垫就像伸出来的狗舌头一样，很是难看。如今，随着生命条件的改善，鞋子都选合适舒服的穿，也就基本用不着垫鞋垫了。

    说句实话，宋大娘送给我们的鞋垫，真正垫在脚底下的也不多，但我们一双也舍不得丢弃。妻子把那些鞋垫看做一件件珍贵的艺术品收藏着，她一双一双地整齐地摞起来，用大红包袱裹起来，放在衣橱里。隔段时间，她会拿出来透透风，晾晒晾晒，然后再整理好放进去。我知道，妻子爱惜这些花鞋垫，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好看，更重要的是它们是宋大娘一针一线手工缝制而成的。这需要付出她老人家多少精力和心血啊！这是怎样的一种情谊啊！我们珍藏的何不是一种敬老之心，一种邻里之情？

    “心宽益寿，德高延年。”这大概就是宋大娘长寿的秘笈吧。她老人家总是不讲究吃穿，每天都是粗茶淡饭，乐呵呵的，也不迷信养生，但纳鞋垫却从不释手。她专注在飞针走线之中，她倾情于花草虫鱼之乐，她满足于送人玫瑰之香。宋大娘的儿子曾说，母亲纳鞋垫就是在练气功。仔细想想，这话颇有道理。穿针引线之间，就是吐纳内气之功。心宽、德高、淡薄、情谊，这些应该是滋补人生的佳品吧。

 我们送给宋大娘的十字绣

 宋大娘在纳鞋垫

 宋大娘送给我家的花鞋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