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兄妹六人中,二姑妈排行老三,她已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每年春节后,我都要携妻带女到百里之外的农村给二姑妈和二姑父拜年。二姑妈每次见到娘家人,都是既兴奋又激动,时常是一边擦泪,一边说起那些陈年旧事,宛若一台老式留声机重复播放着她以往的故事。我懂得二姑妈的那些心结,但每次只能耳听心叹,不好多言。
大年初四,我和妻子、女儿及侄子又去看望二姑妈和二姑父,没想到今年二姑妈和二姑父气色都特别的好。二姑妈竟然没有再提及那些久远的事情,也没有再抹眼泪,而是兴致勃勃地夸不够自己儿孙们的孝顺和晚年的幸福。记忆中,似乎这是二姑妈唯一没有擦着眼泪跟我说话的一次,大概幸福时光已经埋掉了过去的辛酸。看到二姑妈和二姑父今年都这么高兴,这么健康,我们打心眼里高兴。
进门时,二姑妈不在家,出去串门了,只有二姑父在家。见我们四人来了,二姑父赶紧给二姑妈打电话,没打通,接着就小跑似的出去找。不一会儿,两个人就一前一后急冲冲地回到家来。二姑妈见到我们那个亲劲就甭提了,上去就用两只手攥住了我女儿的手,还情不自禁地捶打了一下女儿的肩头。也许是二姑妈身板硬朗,也许是女儿纤弱柔软,这么轻轻一下捶打,女儿就显出有点吃不消的样子,只见她稍微咧了一下嘴,并没有说出那个疼字来,孩子知道她姑奶奶和她亲。随即,二姑妈转过身来,又攥住一米八多的我侄子的手,又是亲不够。
在高个子侄子的衬托下,个头本就不高的二姑妈看上去越发矮了。不过二姑妈是个健谈的老人,嗓门大,分贝高。没等坐下,就打开了话匣子。夸了孙子夸儿媳,夸了儿媳夸儿子,那个知足和满足劲儿让我们听了心里都甜滋滋的。二姑妈说,年前,两个表弟和弟媳们一合计,拿出几万块钱给二姑妈办理了养老保险,现在每月能领492块钱的“工资”了。供销社退休的二姑父,也在年前办妥了“特征”医疗,吃药打针能节省一大笔开销。如今二姑妈的两个儿子和闺女都成家立业了,两个孙子,一个在贵州上大学准备考研,一个读高中准备高考。儿孙们都回家里过年,二姑妈觉得很幸福。
二姑妈越说越高兴,指着北墙上挂着的新液晶彩电说,这是二儿子过年买回家的,还有这个“美的牌”的电磁炉也是孩子们刚给买的,随说着就把电磁炉从箱子里拿出来让我们看。“这不,孩子们知道我喜欢养花,八仙桌后面阁几上的那两盆火把莲,也是孩子们刚买来的。”二姑妈就像一位热情的解说员,一面解说,一面打着手势。
说完堂屋里添置的那些新丁,二姑妈顺势就把我们领进了西配房。她老人家说:“我让你们看看,我给孩子们过年准备的‘旅舍’”。走进里间门,这“旅舍”着实气派,不是太大的西配房,中间用一道临时墙隔开,两个儿子家一家一间,四五张大床依次东西排列着,每张床上都摆放着厚厚的花棉被。此时,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温馨的词:家。是啊!这就是家。出门在外的孩子们只有回到家中过年心里才踏实,这个年才算过得完整。家中的老人也只有过年时儿孙绕膝,才能真切感受到那种天伦之乐和晚年的幸福。
不知怎的,望着二姑妈慈祥的面孔和满头的白发,我竟生忽然出些许的酸痛来。二姑妈一生艰辛,走到现在很不容易。表弟表妹小的时候,二姑父在镇供销社做领导,姑父是一位忠厚老实人,一门心思全放到工作上,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家庭。那时,家里上有表奶奶,下有三个孩子,全有二姑妈照料。二姑妈还是乡亲们信赖的村医,村卫生室里离不开她,张家打针要找她,李家拿药也要找她,谁家生孩子、娶媳妇,都少不了我二姑妈的身影,家里孩子闹了还要找她。那时,二姑妈还侍弄着几亩地打粮食糊口。
二姑父退休后,患上了糖尿病和轻度脑血栓,二姑妈既要照料老人,又要照顾姑父。就这样二姑妈日夜操劳着,背负着超重的负荷慢慢前行,曾因低血糖晕倒过几次,很是让人担心。现在好了,二姑妈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儿子优秀,媳妇孝顺,孙子可爱。每当走进二姑妈家的大门,就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典型的农家小院里,拾掇得干净利落。门厅的走廊里,屋子里的窗台上,放满了各种花草,有叫上名字的,也有叫不上名字的。女儿喜欢那小盆旱莲,纤细的茎蔓举着片片圆圆的碧绿,在冬天里焕发出无限的生机。二姑妈见女儿喜欢,顺手就送给了我女儿。春天一到,二姑妈家的房前屋后便种满了各种新鲜的小菜,自种自吃,绿色环保。
我们不能忘了我的二姑妈,因为二姑妈很疼我。我小的时候,老家与二姑妈的村子一地之隔,二姑妈家常常是我玩耍的好去处,我也就成了二姑妈的掌上明珠。上高中时,二姑妈给我送过饭票,用那种饭票能买到雪白雪白的馒头吃,那时能吃口馒头比过年还高兴。考上师范时,二姑妈和二姑父亲自来家里道喜祝贺。女儿小的时候,常常生毛病,二姑妈就成了女儿的“专职大夫”。
我曾暗自打算,每年都要多去看二姑妈几次,可总是不能兑现,我真是一个负债累累的人!好在好人一生平安,忠厚人家幸福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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