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连家长带学生差不多三十多个人站在沈菊花的家中，成人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是对这个贫穷家庭的尊重。

是的，那逼仄空间充溢的气氛不由你不尊重：窗明几净，室内所有的帘不是沈菊花的妈妈亲手缝制的，就是她亲手织钩成的，旧餐桌上面的白色钩帘像一件艺术品那样引起所有家长的啧啧称赞。室内除了必须用的床，再也没有多余的家具，母女俩所有的衣服全部装在纸壳箱里面，外面披了件碎布角缝成的漂亮布盖。沈菊花学习时就在餐桌上。

一切的一切呈现给我们的并不是贫穷，而是对生活无比的热爱和自强自重。

沈菊花傲然地站在窗台前，对别人的问话只点头或摇头，这种行为对成人们而言，是女孩子稳重的表现。我妈妈当时就扭了一下我的胳膊，意思是让我向沈菊花学习。

我们还看见了，她身后窗台上有三盆长出青嫩枝芽的花，沈妈妈说，那是菊花，刚刚发芽儿，秋天就会开。

沈菊花妈妈非但腿有残疾，她的双手因长期的劳作枯瘦变形，手指伸不直，手掌的皮肤粗糙不堪。

闲聊中，沈妈妈无意中说女儿晚上学一个月是因为在凑学费。

“噢——”十几个家长不约而同地发出一个单音。

“啊——妈，你说这个干什么？！”沈菊花的怪叫吓呆了在场的人。

我们都以为，她仅仅是不愿意听妈妈诉苦。

5

当家长们发自内心地从兜里掏出钱放在餐桌上时，沈妈妈蝎子蛰了般地深身发抖：“不可以，不可以，我们够用，够用。”

随着一声摔门的声音，沈菊花跑了出去。

“你们的一片心意我心领了，但我绝对不能收你们的钱。”家长们再三地表达关爱之情，沈妈妈坚拒不受，“不仅我不肯，孩子也不愿意，她说过，绝对不能接受任何个人的馈赠。”

我的心突然疼了起来！仿佛一瞬间，我长大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且这懂得一般的成年人也未必懂得：沈菊花不只是有傲骨，而是讨厌因自身贫穷和别人的关爱而得到的怜悯。

怜悯于她绝对是一把利刃，能杀了她所有的骄傲而迫她萎靡不振。

于是，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想让我们太过了解她。

于是，她要通过自己的力量证明自身的强大，比如学习成绩。

我从妈妈手里夺过两百元钱，催妈妈赶快离开。

寒假里剩余的时间里，我读了好多名著，里面有一些以前不大理解的东西豁然开朗，我在内心里为自己曾经对沈菊花产生的恶感而感到惭愧。

我把自己的所悟跟妈妈说了，妈妈叹了口气说：“其实，承恩有时需要勇气。沈菊花可敬归可敬，但这种性格不能再往下走了，你要暗里帮帮她，既不能让她感觉出来，又要达到目的。

善良我是有的，只是想：沈菊花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不愿意接受我的好心好意，剩下的百分之一，纯属意外。

不管那么多。

6

开学了，我软磨硬泡“老班”让我和沈菊花一张桌，她不跟我说话，我就跟她唠叨，使出了我妈唠叨我时所有的耐心，什么破事都跟她讲，昨晚吃了一块什么什么糖，我妈骂了我一句什么什么话，家里的小京叭爱咬什么什么东西……一开始，沈菊花反感我的唠叨，可架不住我装傻扮痴地，继续唠叨下去。终于，她愿意和我说些闲话了。

我的胆子“大”了起来。

“沈菊花，我妈喜欢菊花，她说外面市场上卖的不好，都是催肥催多了，搬回家养不活。你们家的能不能送我妈一盆。”我涎着脸说。

“好的，不过，我得回家问问我妈妈。”沈菊花淡淡地说。

第二天，她拿了一盆花来，花已经长大结苞。她居然笑着说：“我妈一听同学家长要花，乐坏了。”

我还真就不客气，故意连个“谢”字都不说，把花拿回家，将过程跟我妈一说。

我妈乐了：“沈菊花觉得自己除了成绩之外，对别人也有其他的‘用处’。记住，明天把我刚做的点心拿给她吃，别光给她一个人，都给同学们分一分，让她感觉自己跟别人什么都一样。”我妈还让我暗地里联系几个同学，让他们回家跟家长说一声，多买点沈妈妈的手工活，如果沈菊花同学多心，就告诉她：你妈真的是巧呀！我们妈妈可做不出来！

沈菊花同学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还发现，她笑起来，其实嘴咧得比我的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