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和你的关系稍有缓和是高中发生的一件事。学校对学生管理相当严厉，我因和一个男生在操场的角落里说了几分钟的话，被教导处主任抓住，以“疑似恋爱者”的名义给家长下通知，让家长来一趟。她跟老师谈完话，老师就让她见我，对我批评教育。她骂我的话很难听，什么“你不争气啦”、“像你那死爹”、“你咋就这点出息”等等，气得我七窍生烟，又无法发作。等一周后，我返家，她还上来骂我那些难听的话，被你制止。你涨红着脸对她说：“你真粗鲁！你这是教育孩子吗？她这个年龄就算喜欢个男生就是天大的罪过吗？再说，孩子都说了，他们不是那种关系，你应该相信孩子。我要找学校去，两个孩子说说话就肯定是恋爱？还‘疑似恋爱者’，这种说法和做法有人性吗？”我的心里滑过一股暖流。吃晚饭时，仍旧负责盛饭的我先给你盛上一碗，而以往我都是给她。你们发现了我的变化，她的眼圈红了，你激动得筷子也在发着抖。

当然，你没去找学校，你知道，你要是去了，比学校误会我的结果还要严重得多。我明白你的心理，也无法更改我的心理，但是我，有了愧疚。

上大学前，她找我要深谈，并且跟你说好“这是娘俩之间的私房话”，然后把门关死。此时的你，真的已垂垂老矣，皱纹更多更深了，像千页岩那样，她说什么你都像个孩子似的乖乖地听。

她对我说：“有两件事你不知道。第一件事是我觉得你小没跟你说，你不要误会我们的感情，我跟你亲爸要离婚是用了五年才离成，他非跟我要三万元才肯放我走，我只好扔下你出来打工，除了给你们寄生活费外，我省吃俭用五年才积存下三万，而不是我先跟他好上才想离的婚。还有件事是他一直不让我跟你说，怕你担心不好好学习。我们结婚时，他的子女坚决反对，怕年轻的我骗年老的他钱，为了能顺利地跟我结婚，他把房子过户给儿子，然后搬出，又把二十万存款的一半留给两个孩子。开始，我是为了你能在城里受到良好的教育而嫁给他，但是不久，我完全被他的善良打动，真心地爱上了他。你也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个酒鬼，还经常打我，跟他的这些年，我才觉得我活得像个人样儿。他说我以前生活得太苦，结婚后死活不让我出去工作，他的三千多退休金除了租房，要养活一家三口，还要为你支付昂贵的学费，就是为了当初对我的承诺。存款你高中一年级就被花没了，他有严重的糖尿病，只吃些最便宜的药，平时也不让我做好的吃，说等你回来吃。为了供你读书，他在外面揽了一些活，比如校对、编书，虽然没有多少钱，也算是贴补吧。他70的人了，身体不好，眼睛也不行，干不动了。以后，花钱你要节俭点，能打工就打工吧。”

我的泪水早已将心充满，只是，流不到脸上。原来，他的皱纹里有我刻意的描画：起码，我可以不进那所高中；起码，我可以不经常地索要名牌衣物；起码，我回家可以不要那些好吃的。

离家的那天，你仍然像以前那样，在给我买的东西里塞进五百元。我有了“防备”，查过袋子，拿出来，偷偷放在你的枕头底下。可是，这钱还是被你汇进了我的卡里。

4

大学离家有一千多里地，为了省下来回的路费，我只在寒暑假时回来。我听她的话，给小孩做家教，尽量减少你的负担。让我感到欣喜的是，你的儿女理解了你们的情感，把你们接回了原有的住房，这样，你们的生活就会好些。还有一件事，我一定得告诉你，我彻底走出了“你”给我带来的“阴影”，开朗活泼起来。

大三时，我恋爱了，一开始就对他讲了家里的情况，他非常理解我，非要在寒假时和我一起看你，说你是个伟大的父亲，我不好意思地说：“可我从来没叫他‘爸爸’！”

我和我的他回家时，家里没有人，我给她打手机，她说你们都在医院，怕我担心才没有告诉我你住院了。我和他赶紧上医院，在病房门口，她迎接了我们，我这才知道，因为糖尿病严重，你已经失明了。我推开她跑进病房，“扑通”一下跪在你的病床前，大叫着“爸爸”：“对不起，爸爸，都是因为我，你的病调养不利，才成这样。”你笑着将脸扭向我：“别瞎说，我这是多年的病，跟你没有关系。”怎么会没关系？有糖尿病的人多了，都最后失明？

晚上，我和我的他没有回家，在病房陪伴你。看着你千页岩般布满皱纹的脸，想着哪些是我画的。坐了一天火车的我根本没有睡意，觉得我有满腹的话要对你说，又怕我激动得语不成句。我想，我还是写点什么吧。于是，我嘱我的他看护你，我从包里拿出纸和笔，趴在窗台上，借着晚上的灯光和早晨微弱的晨光，给你写了这篇像信又不是信的东西。

等你醒来，我会念给你听，我亲爱的爸爸。

等我毕业，我一定回到你的身边，我会用我明亮的眼睛给你读书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