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静波

我呱呱坠地的时候，皮肤白白净净的，一点儿也不像刚出生的婴儿。尤其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让产房所有的妈妈都羡慕不已。父母就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为刚出生的我编织了许多美好的明天。

发现我是个“半语子”的时候，我已经两岁半了。我会说话，只是说不清楚，用当地话说“乱儿乱儿”的。一辈子争强好胜的父母顿时觉得矮人一截，幸好他们毕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很快就从失望中遁逃出来，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全心全意地培养我。我不仅毕业于当地一所大学的计算机专业，而且在一家合资企业找到了工作，成为一名白领丽人。

我所在的公司是中美合资的电脑软件公司，我大学一毕业就轻松地应聘成功，这一点我和父母同样奇怪，本以为我找工作会非常困难，谁知竟是这么一个幸运的结局。我的工作是电脑技术管理，为了报答公司的知遇之恩，我玩命地为公司效力。经理淳是中国人，过了两年在我解决一个技术难题之后，他对我说 :“我没看错人，话少的女性干活踏实。”“这是你用我的原因吗?”他点点头:“女人话多是件很讨厌的事，特别是在你的岗位上，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按照要求把活干明白比什么都强。”塞翁失马，缺陷现在成了优点──我有些哭笑不得。

我美丽过人的容貌几乎和我的自卑心理成正比，除了父母，我极少和人交谈，以此来掩示我的生理缺陷，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异性对我的青睐，从小到大我就被他们宠着。敏感的我早就洞悉这一切，只是我逃避爱情，怕我本就脆弱的心灵遭受更沉重的打击。

都市里能够正常说话的女人真的会使男人讨厌吗？我第一次问不屈不挠追我的皓，是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他点点头。皓是我的大学同级校友，从大学三年级开始爱上了我。皓太优秀了，一表人才不说，家庭条件也优越：父亲是一家工厂的厂长，母亲是大学教授，他是女孩们心中理想的“白马王子”。唉！就凭我，怎么能够配上他？皓无数次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喜欢你的娇弱无助。你自己并不知道你的沉默让我对你生出多少爱怜，和你共度一生那是我的福气。”五年了，我倍受煎熬，我不敢面对现实，不敢正视自己的真情实感，我是多么的痛苦！就在那个晚上，我终于战战兢兢地接受了他的爱。皓在另一家合资企业工作，一下班他就来接我，我们俩个璧人般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时的我经常一袭白色长裙，柔密的长发随风飘飞，在大连这座美女如云的城市里我依然如鹤立鸡群。而皓呢，也是一身白色休闲装，俊逸而健美。他从不向朋友掩饰我是个生理上有缺陷的人，每当他把我介绍给别人时，我总是笑而不语，不管别人怎么问话，我就是不说话，这时的他就指指嘴，别人还以为我是个哑巴，背着我他再跟人家解释清楚。这对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来说,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终于要到了我最担心的时刻──见他的父母。事前，皓对双方采取的是渗透的策略，对父母先说我美如仙子，再轻描淡写地说我有那么一点点小缺陷；劝我时则说他是独生子，父母怎么忍心拒绝爱子的至爱？春节我去了他家，比我所能预料到的更糟，我在他父母眼里简直就是一只苍蝇，恨不能一下子就把我轰走。我心平气和地出了他家的门，因为我觉得我已从皓身上得到太多，一生足矣！我不怨任何人。皓连大衣也没穿就追了出来，他妈打开窗户，把大衣扔了下来，又骂了几句难听的话。皓轻拥我入怀，此时此刻，我的泪水才无声地滑落。我不想让我所爱的人为难，我提出分手，皓说“分手”是杀他的一把手枪，他死死地抱住我，好像我会如一缕轻烟消失无踪。谁又真的想与所爱的人不再相见？可为什么我又偏偏是个“半语子”？我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一个完美的男人之完美的爱情。皓就那么紧紧地抱着我，我就一个人在心灵深处痛苦地挣扎。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如冬眠的动物一样醒来，皓用长吻结束了我的挣扎。

这一年的“五.一”，我们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与声音中举行了婚礼，当然他的父母没有参加。皓对大家说：“我深知我对静波的爱不被世人所理解。今天，我可以告诉大家，我第一眼看见她时，就觉得我能读懂她的眼神，我认为我们之间的沟通根本就用不着语言。在我面前，她永远可以用沉默保持她的自尊 ，也正是因为她的沉默，才使她具有十足的女人气息。”全场响起一片掌声，他的一个同事甚至站起来大声说：“现在女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话太多。”

现代婚姻不能逃避的规律似乎就是钱钟书的“围城说”，儿子出生了，公婆接纳了，丈夫当老板了，我那被有意掩盖的缺陷也随着激情的消退重新凸现出来。婚后三年，“沉默病”传染给了皓。我以超出正常女人的敏感，准确地判断出皓的移情别恋，他并不否认。“灰姑娘嫁给王子后过着幸福生活”的童话故事演变到今天，结局已大不相同。我不想对任何人细说我们爱情变质的过程，其实也很简单，不爱就是不爱了。我想我倒是应该永远地记住，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惟一的爱情。我带着儿子和自己的衣物这两样东西离开了皓，住回了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