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青年突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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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家在上个世纪80年代出现了一种人力车:“倒骑驴”。(图片为网上所查)现在大街上也有,不过不多了。这可能是县城独有的交通工具,我在大连管辖的县城也见过。县城里的男人,没有工作,身体壮实,又肯于出力,有的就去蹬“倒骑驴”,风行一时。当年我常常抱着小孩乘它回娘家,一次一两元钱,便宜得很。图片上这种机动三轮车(拍摄于老家)现在替代了人力“倒骑驴”,倒是常见。
本文发表在《爱人》文摘版,是根据朋友亲戚的经历所写,也为的是以此记录下来我曾经的记忆。
我上高二那年,45岁的父亲从国营企业下岗了,原本挺拔的腰板仿佛一夜之间塌了下来,天天呆在家中沉浸在酒精里,面色潮红,眼神充满不甘与无奈,嘴里不停地叨唠着他的光荣史:“我22岁当上省‘青年突击手’,光荣事迹上了报纸电台,省长都接待过我,奖状贴满墙啊!哪个不佩服……”我的母亲在一旁用担忧和怜爱的眼神看着他,却对于让他从酒精与失落中走出来感到无能为力。
家里的经济全靠母亲几百元的工资,生活质量每况愈下,母亲甚至将零星的休息时间也用来织毛衣挣点手工费。一年多后,我看不下去了,在一次父亲酒醉后冲他大声吼道:“别再讲你的光荣史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像个当家的男人!”父亲愣了半分钟,扑过来伸出巴掌就要打我,手却被母亲死死地拽住。事后母亲批评我不该那么往父亲的伤口上洒盐。以后的几个月,父亲照样与酒精为伍,却不再提他的光荣史。
当我接到国内一所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母亲激动得哭了,父亲却面无表情地离开家。我很为母亲担心,怕我上大学的费用让她更加劳累,也怕父亲永远不从酒精中醒来,在家中永远是那付直不起腰身来的状态。
几次寒暑假回家,我发现父亲虽然仍然天天在家,但精神状态很好,酒也只在晚上喝,并且不多不少正好二两,与母亲有说有笑,只是他不大正眼看我,也不大跟我讲话。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我在学校做家教挣钱,不用家里给生活费了,但是学费依然要家里出。我暗暗算了一下,母亲的工资应该只够生活费,我问过她经济方面的情况,她说:“不用你操心,咱家有存款呢!”
大四时的五一节,我本不想回家,因为想提前把一些不用的东西捎回家,没跟家里打招呼就回来了。一出火车站,我就寻找“倒骑驴”好把行李拉回家。“倒骑驴”是县城特有的一种交通工具,一般由自行车改装而成,三个轮子,有两种样式,一种是车夫座位在前的,一种是在后的。我突然发现了个挺拔的身影,坐在“倒骑驴”的车座上,四周招呼着看上去可能坐车的人。我的眼睛直视着他,这时他也看到了我,那是我的父亲!那个被省长接待过的“青年突击手”,如今的人力车夫!父亲愣了半晌,从座位上下来,来到我面前,接过了行李,用眼神示意我坐在车上。父亲的“倒骑驴”是车夫座位在前式,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佝偻着腰身拼命地蹬车。遇到上坡路,我体谅地下车帮他推车。一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回到家里,母亲看父亲带我回家,大吃一惊,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就出门继续干活了。母亲说:“你考上大学后,你爸为了你的学费,就蹬了‘倒骑驴’,拉一次客最多才三元钱,一天能挣个二三十元。为了不让你觉得丢人,你一放假他就不干了。你是他的骄傲,也是让他自卑的根源,晚上回家你们好好聊聊!”
我怎么会觉得父亲是蹬“倒骑驴”的就感到丢人了呢?我怎么就能因为自己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就瞧不起自己的父亲呢?我现在甚至,能为有一个重新挺直了腰身的父亲而感到骄傲!晚上,当我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父亲听时,他挺了挺腰身,激动地抱住了我。我仔细地打量着父亲,外面的风吹日晒使他的皮肤黑红,粗糙,眼神却是坚强自信的,我告诉他:“你永远是我心里的‘青年突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