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有思想上的，也有现实中的。

许多人在表面上一片绚烂的色彩之下也会深刻地感觉到个人所临的绝境，说，说不清，即使说清了，也无人能听得懂；求，暂时无人助，谁都会像蜜蜂一样嗅着哪边花最香，然后躲开去觅自己的食。只能一个人先顺着分秒计算的时光去等待，等待哪怕是曦微的到来，也要顺着它爬出去。

我在两本书中看到了两个绝境下生存的人们，曦微如同漆黑夜里悬崖峭壁上的一簇莫名燃起的篝火，照耀着他们，也温暖着感同身受的人。这两个曦微在书中，是两个耀眼的细节。

陈丹燕《上海的红颜遗事》http://tbn0.google.cn/images?q=tbn:5L7gHBzNuxageM:

程述尧是上官云珠第三任丈夫，曾是剧院的经理。当被诬为贪污犯后，上官云珠离开他，他再娶的也是上海滩曾经的社交界名女人——吴嫣，她与之来往的“都是上海的要人”。“她的小姐妹是杜月笙的孟小冬，孙科的蓝妮，梅兰芳的福芝芳。”一片红的年代，这两个人结合后的命运可想而知。再看，上官云珠跳楼自尽，程的哥嫂，两个高级知识分子，一个越发沉默，一个越来越紧张和唠叨。只有程述尧和吴嫣，“在被监督劳动回家后，吴嫣在楼下的公用厨房里，咚咚咚地，用刀背把大排骨上的肉拍松，这样炸出来的猪排就会松软。”面对一切突如其来的羞辱，他们居然还有兴趣想着做猪排如何好吃的“诀窍”，而当时的吴嫣，干的却是扫马路通阴沟的活计。

能将思绪引到家常中，能将精神集中到猪排上，可以让两人暂时忘掉年代，忘掉现在，甚至忘掉曾经光耀的过去，也不去想将来，只想做好眼下的一顿炸猪排。做猪排的过程，那个用刀背拍松骨头上肉的细节，就是绝境中程述尧和吴嫣的曦微。

李碧华的《烟花三月》http://tbn0.google.cn/images?q=tbn:FWKQmxkLIhG94M:

中国慰安妇袁竹林老人在李碧华等人的陪伴下，寻到分别四十余年的前夫处。与前夫相伴的日子是她一生苦水中唯一一点甜。她想他，他也念她，当年不堪的分手原是无奈。再见面时，他已有相伴十年的老妻。四十年没有交集的记忆也没有阻隔“爱”，只是爱要如何去表达的问题。当他的老妻允许他们共度一夜时，情话已说得不像情话。前夫说： “袜子穿了两天，都黑了，脏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明天干了，有干净的袜子穿。”然后，他“一拐一拐的，在冰冷的水龙头上，一下一下地搓洗。”这是他当下能为她做的惟一一件事。然后呢，各走各的路，他与老妻继续相扶相持，气息已共，习惯已不容改变；她呢，孤身上路，回她的“窝”。

我想，袁竹林老人那双被前夫洗过的袜子将是她人生最后的冬阳，无奈的人生将尽处有一双被爱人洗过的袜子，这足可以带到地下，温暖潮冷的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