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再翻滚 就要把深处的悲喜也搅碎了

寒柳从飞旋的落叶间窥见了什么

拍打岸已经疲倦了的身躯

拍打它们体内的松柏和松柏下孤立的旅人

再翻滚 就要高于秋天的山梁

或许 水的叫声已转化为湿淋淋的教诲

风总是用不朽来掩饰被吹皱的日月

漩涡之上 霞光如旧人

被婉拒 被冷冷的抬起又放下

 

余下的 瘦下来的生活还在继续

一只鸥鸟试图用浑身的白去取悦什么

是眼帘下喃喃低语的蒿草？

是荡漾的在荷叶上打盹的光景？

水与岸的沉默被一次次抽打 隔断

倘若秋意正浓 桂花的香气又牵来众人

那涌动 那枯掉的摸索

那百感交集的庭院又握住了什么

 

马头琴

琴声呜咽 仿佛有一万匹马正翻越杀戮

翻越青草 落日 慈悲和野生的墙

它们身上痛苦的鬃毛如耀眼的故人

说一句祝福的话吧

当远方有沉沉黑夜风尘仆仆赶来

当死亡来的有情有义

唯有爱上他或她

爱上他们心里的北风和北风中的陋室

这奔跑的年月 茫茫之声如细沙

流水照不见它的影子

望不穿的世道一直陷在人心里

——跑过马头琴的马在未知的眼睛里哭

眼泪漫出了人世

琴声呜咽 一万匹马跑出了前生今世

一万匹马住在琴弦上 像光芒

像一场大雪 在忧郁的伤口里纷纷扬扬

 

苍茫

群山犹如起伏的喘息

想到风 四野就竖起了衣领

沟壑是最原始的丝绸

是传说 是拒绝被认领的一份子

天与地构成了一座禅院

不诵经 只有遍布周身的粗布生涯

鸟鸣深远 像一粒粒衔来的种子

杉树又凋零了秋天……

如果雄鹰在天上飞 莽莽之音淹没了市井

原野要把荒与凉隐匿地分开

——不是旅人 是树上的果实

是淡紫色细细碎碎的野花在迷惘中静静流淌

往前走 向世人心头的惊鹿靠近

没有刀斧

只有满目苍茫 只有昨天的遗物搁在岁月身旁

 

路过一片正拆迁的民居

尘烟遮蔽了日月 一面墙突然被洞开

里面的血肉敞开了

没有谁把窗口的眺望退回去

只有残壁 还有残壁的兄弟

但又什么都没有

砖瓦在各自的粉身碎骨里张望

把灯下的促膝长谈当做远行吧

青草齐了腰 再往前 讲古的人席地而坐

讲一讲那年春燕衔泥 少小离家

讲一讲铁树在院子里开花

雪人在欢喜里迟迟不肯融化……

又一阵尘烟在话语间弥漫

不是田园将芜时 是身体里的暴政在旅行

没有谁把碎了的瓦砾还给辛劳

机器轰鸣着 从倒下的生活上轧过去

没有一片药能赶得上疼

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远远望去

瓦砾间横陈着父爱母愁 横陈着儿女情长

 

在路边痛哭的人

先是小声的 隐忍地

然后是磅礴的暴雨 多么心酸

尘土 落叶 树上的灰鸟都成了聆听者

他是父亲？为挽留一株禾苗内心的波折

或者 曾经是谁的英俊少年

在光阴中成了落在身后的风景

还能是什么？难道是一个浪荡子

要追随埋进土里的闪电

灯光缓慢 侧目的行人对痛苦有更明亮的理解

哭声仿佛峭壁 再也不能等了

从那光滑之处走出来 夜晚停在深深地眼窝里

审问他 给他悲伤的根源

从痛哭的这一头到那一头

围观的人在叹息 在闲话

在一滴眼泪的秘密里来回走动

 

玉

绿色的 一种望不见的苍老

如荒村 在雨滴中倾吐光滑之音

握着它 它的温度也是绿色的

在透明的恍惚中 时间嘶鸣

冬天佩戴的只有冷月与寒星

 

仿佛一个时代停在眼前

没有沧海 也没有桑田

只有玉 含泪抵着由南到北的身影

那脖颈上的江山

已卸去了经年的战火

 

一阵暖风吹过 那么轻的絮语落于尘世

枯坐的人像一座禅寺

以为风就住在里面

以为玉的薄凉就住在里面

正是落红满地的时刻

那戴玉的人似一滴绿色的泪

正袅袅婷婷地忧伤着

 

在一阵大雨中奔跑

犹如在另一个自己的眼泪中奔跑

要是风能止住刀割般的疼 闷雷能掀起

大地上的荒凉 奔跑的人就会停下来

 

犹如要去朝拜的经堂 或者在雨滴里住下来

无法停歇的不仅仅是一双脚

还有道路的沉默和它心头的潮湿

去平息一场远古的战乱？除了密集的雨点

还有光阴和滂沱的爱情

奋力地奔跑 挣脱这无边的昏暗

和忘掉昏暗的人

 

在一阵大雨中奔跑 如同要

不断地舍弃自己 天地间一个

荒蛮的身影 像是谁遗失的一把短剑

急急地刺向迷迷蒙蒙的远方

 

没有月亮的晚上

只有秋虫低鸣  一声声

荒芜如同焚烧过的田野

漆黑是落在大地上最隐忍的光

此时 灯火多么可耻

它们相互偎依

它们之间有薄醉的光阴悄然离去

 

是大片的寂静握住了这看不清的山河

远处有风尘 有山峰死于孤僻中

一棵树披挂着疼痛的黑 枝叶离散

多么苍老的时刻

仿佛多年来那杳杳无音的人就是我

 

万物都静默不语

只有沉睡的暗影在摸索风的喧响

一阵婆娑后 夜陷得更深了

那悲喜交集的人正一路赶来

而我们 陷在最初的遭遇里

仿佛永远意犹未尽的旅人

 

在广场赏月

升起来了 长亭短亭都亮了

灯影安静的像一座不太明显的花园

被隔开的是光和光中的波澜

我们感知这一切

我们手中的杀戮渐渐往下滑

树木披上明亮的衣裳

孩子们在追逐 像一群相互碰撞的星子

长廊里 坐着深井般的人

 

爱上它就是爱上它的沉沦

安静的存在 不苛求

就像现在 广场上晦暗的音乐埋住了鸽群的踪迹

跳舞的人在短暂的相爱

从恰恰到伦巴

隔着一支曲子的距离

从升起到落下

始终没有人言语

那指指点点的手指像一根根燃尽的香烟

垂下的那一刻

惊起一地碎裂的月光

 

樱桃

透红的午后 我望着它们

望着它们挂在枝叶间的前生后世

我嚼过它们的苦以及烂在心底的恍惚

总有什么要丧失 也许是一粒樱桃的旧爱

或者是遗落在缄默里长长短短的句子

 

我站立 身影和它们的沸腾相互交映

一抬手 就能够到那个酸甜的人生

风在指尖辗转 即使长出郁郁寡欢的样子

即使那一抹红逃出体外

仍有呓语从采摘的缝隙里溢出来

 

还是这样望着吧 眼帘里深埋着今日

也深埋着往昔抱头痛哭的年月

采摘的手穿过它们饱含汁液的俗世

风在指尖绕啊绕

——它们不知道 它们的世界

将被一张张嘴来亲近 并热烈的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