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打扫卫生的大妈大概睡着了吧?候车厅一片狼藉,活像天然的垃圾场:白色塑料袋在空中自由的翱翔,间或飘落在某位熟睡的乘客的头顶,变做免费的头饰;花花绿绿、形态各异的矿泉水瓶和饮料罐被无数只脚踢来踢去,堪比世界杯赛场上的“飞火流星”;被人咬了一口的面包混迹在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被哪个乘客带来的美味中,安然地陈列在地板上,让人想起满汉全席……汗臭味,脚丫子味和菜渣滓味纠缠在一起,不酸不臭当然更不甜不香,闻起来怪怪的,让你欲吐又止。置身这样一种环境中,像看报纸这种文雅的举止当然是不合时宜的了,我把报纸重新垫到屁股下,没心情在乎它的感受。
夜深了,风大了。白天还含情脉脉的风儿开始恢复冬天的狰狞,从四面的缝隙里不择手段地、争先恐后地挤进来凑热闹。早有准备的乘客从旅行包里找出羽绒服或者棉袄,没有羽绒服或者棉袄的乘客干脆再套一件单衣,这种场合没人会在乎他们的不伦不类。显然,他们都是坐火车的“老油子”,对天气的反复无常早有准备。而我则是纯粹的新手,只穿了一件单衣。我开始发抖,从头到脚都在筛糠。我开始后悔,刚才应该再加上一碗面,把啤酒换成白酒。
较之于寂寞,寒冷并不可怕。当别人进入甜蜜梦乡的时候,我正在享受孤独。孤独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某位哲人曾经说话,寂寞并代表孤独,而我现在却是既寂寞又孤独。我拿出手机,准备给几个要好的朋友发短信,以排遣这种水深火热的寂寞或者说是孤独。编辑好了内容,却始终没有发送。因为这个时间永远属于候车的乘客,他们可能早已进入梦乡,即使是在忍受失眠,我也不忍心他们为我牵肠挂肚。
深夜22点,我有了睡意,眼皮开始打架。但我不能睡,这是个是非之地,容不得半点闪失。其实我的口袋早已空空如也,让有眼无珠的小偷白忙活一场,我于心不忍。我真正担心的是,在这么冷的天气里,一旦闭上眼睛就有可能是长眠不醒。抽支烟吧,提神。为了抵御睡意的诱惑,我开始一支接一支的抽烟,在烟雾缭绕中和不可一世的睡意鏖战。睡意是永恒的,而烟卷是有限的。半个小时的功夫,一盒烟壮烈牺牲,在尼古丁的强烈刺激下,我逐渐清醒。
清醒使我思考。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我这是到哪里去?去又是为了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等待戈多》,等来等去,最终等来的可能只是等待本身。我甚至开始恍惚,我到底是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待凌晨两点钟的到来,还是等待那辆将要负载我远行的列车?
午夜的钟声响了,我亲身经历了新旧两天的更迭。就像新年守岁一样,我完成了守夜。再过两个小时,我将要告别,流浪去远方。周围的乘客大多睡着了,全然不顾自己丑陋的睡态和流出嘴角的口水。候车厅重新归于它不应该有的宁静,只有若隐若现的火车隆隆声还在提醒着我身处何方。
凌晨两点钟即将来临,我却奇怪地发现,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地方,爱上了这种感觉,可笑而又荒唐。熟睡的乘客渐次醒来,带着美梦的微笑。我开始收拾行李,把报纸抽出来,捋顺了,塞进背包,它还会陪伴我度过一个寂寞的旅程,我猛然醒悟,坐火车的人为什么大都喜欢买上一份报纸?报纸存在的意义不在于你是否看它,而是把它当作一个寂寞的依托,这是标准的阿Q的“精神胜利法”,我真替报纸感到悲哀。
火车终究还是来了,在那个固定得有些死板的时刻。我深情地望了一眼地上那一堆烟头,用脚捻了捻,虽然他们早已经熄灭。别了,白色垃圾袋!别了,矿泉水瓶和易拉罐!谢谢你们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谢谢你们给我遐想的空间。再见,今夜,我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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