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在黑夜里奔跑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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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时报访谈燕山徒然草文化 |
1:你觉得在燕山的生活是隐居吗?为什么会选择燕山?
答:许多年来,我一直渴望住在树林里。渴望一早醒来,听到鸟声。1996年,夏天,我与一大帮流浪画家在圆明园画家村混日子,一天,警察叔叔觉得我们太过清闲,突然决定邀请我们去一个地方筛沙子。我是个写诗的懒汉,不愿筛沙子,于是,偷偷跑进了山中。这是偷懒,当然算不得隐居。但我爱上了这个地方,圣人说仁者爱山。我想我是个仁者了。就愈发高兴。想要做长久的仁者,又跑回城里赚几个钱,回来换了宅子,算是安居下来。说起来都是上世纪的事了。真是时光一去如棍棒。唉,挨了那么多棍棒。眼见就老了,怎么也不觉着疼呢?
2:能讲讲山中的日常生活吗?
答:睡了好些年懒觉,如同住寺,却无清规。看日头出,日头落,青山青又黄。读书。吃素。散步。煮茶。种几树花。实在闲得够了,回城找小吃,看电影。大多数时间是枯燥的,其余的时间更枯燥。但你安于枯燥就好了。写诗哦,弄哲学哦,唱戏哦,做爱哦,都是美好的,但最美的生活不是最枯燥的么?
3:《灰喜鹊》引起争议,人们只在谈它史上最昂贵的价钱。不过,我觉得大众更应该关心的是书中那种淡泊的精神,唯自然让人心亲近。你认为呢?
答:诗歌不是写给大众的,大众忙死了。每个大众都有他艰难的日子要过、要熬。他们要锦衣玉食,奋发图强,要轿车、要楼房、要弃乡村如敝屣。诗歌伺候不了他们。它只给少数人,甚至也没打算给哪个人。一生哦,这么漫长,悲伤。写作哦就是慰安,取悦自己,而已而已。希望一本书让人爱上自然吗?这是妄想呢,自然就在那里,喜欢的人自会喜欢,不喜欢的人,你说一万遍也没用。
4:你享受孤独吗?有怎样的体验?
答:读书,写字,看星星,有什么孤独的呢?没觉得。倒是常为霍金的《果壳的宇宙》孤单。据说他的书全世界能看明白的只有6个人。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都不了然,也找不到明白的家伙交涉。但人是奇怪的,愈不明白,愈有热情。我一直把这本书放在枕边,晚上睡不着时会翻翻。然后带着孤独入眠,做一些飞翔的梦。
5:除了燕山,你最想住在哪里?
答:有两年最想到凤凰古镇住一阵。查了线路,发现还得坐大巴车穿州过府。就烦难。我是个有怪癖的人,闻不惯大巴车上人们不洗澡的气味。我觉得人不洗澡就出门是不礼貌的,你可以贫穷,但不可以不干净,有些人就不爱干净。受不了他们。
6:讲讲燕山毁林事件,从这件事你有什么收获?
答:这个事过去几年了,依然伤心。你知道,在中国,一个村长、一个镇长就是皇帝,他们疯狂又强大。仅仅为了加宽一条出山的公路,竟然砍了两万多棵大树,这让我意识到,一个文盲政府基本上是无敌的。当然了,收获也有,就是成立了一个有近三百名诗人作家画家和自然爱好者参加的燕山松鼠会。算是悲伤中的欢喜。
7:松鼠会种树活动开展情况如何?
答:每年春天植树节我们都会到山上植树。种的大多是侧柏,成活率达到百分之七十。每次种完树,我们会组织一个诗会什么的。我希望后半生能将这个事一直做下去。我说过:如果你孤独,就去种一棵树,如果你爱一个人,就去种一棵树,只有树木比我们安静,比我们忠诚,比我们长远。
8:在现代生活语境中,你对陶渊明有怎样的解读?
答:这个人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千六百年了。在他离去后,我们的历史又经历了好几百个皇帝和数不清的文人。但他不朽的诗篇还在散发着奇异的光泽。只要读上两句,会情不自禁地爱上乡村。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你。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而陶渊明是最好的例子,他就是那个带领我们还乡的人。
9:在你的访谈中发现你的偶像是庄周?他有什么迷住了你?
答:用佛家的话说,我们生来处在无明中。世界混沌,长夜无边。人类都陷在黑夜的沼泽里,愚蠢又难堪,但你发现庄周老师不在此列,他像个老顽童,躲在自己的欢乐世界里,那些欢乐迷住了我。我愿意做他的崇拜者。
10:请用文字给自己来一张自画像。
答:一个羞怯的神经病人。一匹月光下散步的豹子。一棵在黑夜里奔跑的大树。
11:你待在山上,远离尘俗,但这个社会总有话题引你激动、评论、开骂。这个社会适合隐居吗?
答:任何时代都适合隐居,只是我做不得隐士而已。我也想悠哉游哉,聊以卒岁。但互联网这头怪兽让我陷进了俗世中。这几天,在建筑师方振宁先生的微博里得知一个惊人的消息:钟鼓楼之间钟楼湾胡同地区四合院将被强拆。这是要申遗的北京中轴线。而那些四合院是北京文化最美的风景。希望大家大声疾呼,阻止这样焚琴煮鹤的暴行。窃以为,世界之所以这么糟糕,未必不是隐士太多的缘故。要大家都知无不言,世界或许会美好得多。
12:隐居有什么“意义”?
答:美国的比尔波特先生写过一本非常迷人的书,叫《空谷幽兰》,书中记述的是中国当代的隐居者,他们大抵住在终南山。多数应是佛家的修行人。在书的一开头就解答了你的疑难。我愿意摘一段给你: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一直就有人愿意在山里度过他们的一生:吃得很少,穿得很破,睡的是茅屋,在高山上垦荒,说话不多,留下来的文字更少——也许只有几首诗、一两个仙方什么的。他们与时代脱节,却并不与季节脱节;他们弃平原之尘埃而取高山之烟霞;他们历史悠久,而又默默无闻——他们孕育了精神生活之根,是这个世界上最古老的社会中最受尊敬的人。中国人一直很崇敬隐士,没有人曾经对此作出过解释,也没有人要求解释。隐士就那么存在着:在城墙外,在大山里。
13:你在博客上写了一些短句,叫着《徒然草》,为什么用这个名字?那是写给燕山的情书吗?许多人都关心它会不会出版?
答:呵呵,“写给燕山的情书”,这个说法很美,也迷人。600年前,一个日本僧人写下的一部人生随笔叫《徒然草》。我没有拜读过这部随笔,但惊喜于这三个字的禅意悠然,我对禅宗迷恋已久,就随手将这顶草帽戴在了头上。帽子下,有时光里的悲欣,自然中的留连。是我生命的小杂志。如果今年不打算写了,就结集出了它。
2012.2.3北京普度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