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拉帮套
(北大荒风土人物系列小说之九)
文/北大荒耕夫
北大荒是一片神奇。
尽管这些文字,有着沉重的历史沧桑感,但不是北大荒的正史;
尽管这些文字中的人物身上,闪现着纯朴、善良、正直的人性之光,但显然不是开发建设北大荒雄伟画卷中的风流人物。
然而,他们毕竟是在这块土地上爱过、恨过、生活过、死亡过;曾经或者依然,生动鲜活地生存在我们身边!
――题记

小兴安岭余脉的南麓低缓的丘陵地带,有一个小山村,叫靠山屯。一条河从西向东沿村边流过,这条河叫黄金河,从黄金沟里流出。河和沟都是因为有金矿而得名。清朝时,这里还派来过朝廷官员,专门管理收缴黄金。
整个屯子有几十户人家,散居在向阳的山凹和临河的山坡地上。在那个自给自足的年代,虽然说,这一带经常出没土匪,但不少人与这个屯子有些瓜葛,所以很少来骚扰这里。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就像屯子前边这条河水一样,静静流淌着岁月,不出什么大的风波。
又是一个大雪封山的季节。
话说这个屯子西头有一户人家姓马,祖辈是山东沂州府逃难来的。五代单传,到他这一辈是个女孩,小名叫“英子”。小两口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唯独他老父亲一直有一块心病,直到去世前,把儿子和媳妇叫到眼前,用尽最后的气力地说:“一定要给咱们马家生个儿子,别断了香火。”说完便溘然长逝了。
一阵敲门声,把小两口惊醒,丈夫提着猎枪,把门打开一条缝,一个人裹着风雪跌进门里。丈夫赶紧把门关上,这时妻子已经起床,举着马灯,走到外屋来,照着躺在地上的人,丈夫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搀到里屋,放在北炕上,拿来一件羊皮大衣给他盖在身上。
“给他喝了。”妻子递过来一碗红糖水。
一会儿,那个人苏醒过来,望了两人一眼,说了一声:“谢谢大哥大嫂了。”便又闭上了眼。
丈夫又让妻子温了一碗白酒,他端过来,说:“老弟,睁睁眼,把这碗酒喝下去。”
说着便扶了一把,来人借劲坐了起来,两只手捧起碗,一饮而尽。苦辣的酒气,呛得他一阵咳嗽。咳嗽过后便精神过来,,强笑着说:“大哥大嫂,打扰你们啦。”
男主人说:“老弟,今晚就歇我这吧。”说罢,便和妻子回到南炕,吹熄马灯。
当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当这家的主人醒来后,发现北炕上已经不见了夜来人。赶忙起床披上外衣到院子里一看,只见院子里一尺多厚的积雪全部打扫干干净净,还在院门旁堆了一个大雪人。
“大哥大嫂早。”夜来人问候主人。
“你起得这么早干嘛,还出来扫雪。”主人一边客气地说着话,一边对身边的老婆说:“赶紧回屋生火,把昨天烀的野猪肉,再回回锅。”
说完,就招呼夜来人:“进屋,暖和一下吃饭。”
夜来人在门口跺跺粘在鞋上的雪,进到屋里。只见主人已把小炕桌放在南炕上,朝夜来人招了一下手说:“来,坐。”
夜来人斜身坐在炕沿上,说:“大哥,这是……”
“啥也别说,脱鞋上炕,喝酒。”
说话功夫,屋子里的女主人端上一大盆野猪肉,又从柜子上拿下一大瓶子药酒,里面什么人参、鹿茸、虎骨……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是一大堆中草药。
两个人边喝边唠。
原来,夜来人也姓马,老家也是山东沂蒙山区的。论年龄,比屋主人还长八个月。两个人从早晨一直喝到中午,越唠越投缘。
于是,屋主人便提出结拜为兄弟,端起一碗酒说:“你比我大八个月,是我大哥,小弟在这里敬你大哥一杯。”
夜来人见状,推辞不是,不推辞也不是,两难之际,屋主人的老婆进屋了,说道:“听嫂子的话,你大哥是直脾气,豪爽人,就和他拜把兄弟吧!”
屋主人瞪了老婆一眼,指着夜来人说:“你这娘们儿,瞎说什么,他是大哥,我是小弟。”然后,又指着他自己的老婆对夜来人说:“我老婆就是你的弟妹啦,叫一声。”
夜来人见状,只得喊了一声:“弟妹,麻烦你啦!”
夜来人以为屋主人是醉话,也没太当真,心里盘算,休息两三天,就离开这里。

没曾想,三天之后,夜来人提出要走,想到山里找活时,屋主人却说:“既然是个跑腿子,干脆就住在这里。”并说:“我找山老大说说,跟我上山一起上山伐木。”
夜来人心想,离开这里也是流浪,留在这里当然好。于是便答应住了下来,睡在北炕。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转过年的初春,从山上雪道往下放木头时,屋主人被一颗窜出雪道的大木头撞伤了。夜来人赶紧把他背下山,套上马车送到五十公里外的县城医院,诊断为脊椎骨粉碎性骨折,住了半年多医院,保住了性命,却是高位截瘫,下半身丧失功能。
媳妇整天忙里忙外,伺候丈夫,照顾女儿,累得不亦乐乎。可是,为了治病,借遍了靠山屯的家家户户,欠下了将近两万多元钱的债务,怎么办呢?
眼看着一个幸福的家庭面临破碎了,眼看着“欠债还钱”的规矩失去了效用时,在不少人的要求和串通下,屯长和屯里辈份最高的长者,趁着夜来人进山放排之机,来到了马家,和瘫痪在炕上的马谈了一次话,时间很长,谈些什么外人也不太清楚。
只知道屯长和长者临走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撂下一句话:“你尽快和英子她娘合计一下,明天我们听回话。”
当天夜里,马家的煤油灯亮了一夜,不时传出两口子说话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叹息和女人的哭泣。
第二天屯长和长者果然又来了,在一起商量着什么事情。
在夜来人从山里回来的前一天,屯长派人送来消息和半只野猪肉。夜来人走进院就闻到了久违的肉香,进屋一看,烀肉的大锅翻滚着水花,灶火通红,火苗直蹿,灶前不停添柴的媳妇,腰扎蓝花布围裙,头上还插上一朵小红绢花。
这一切,使半年多来死气沉沉的日子,一下子增添了不少生机活力。
内屋炕上,屋主人老马已被扶起来,靠着炕头火墙坐着,眼前放着那张小木桌,摆着三双筷子,三只大碗,还有那一大瓶子药酒。
夜来人笑呵呵地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坐在炕上的老马说:“大哥,快上炕坐。”
接着又喊屋外的老婆:“英子她娘,快上肉来。”
随声英子娘端上一大盆子肉,转身又到外屋去了。
屋主人老马对夜来人说:“你去叫英子娘一起来坐下。”
女儿英子放学回来了,英子娘喊女儿到跟前来,指着
夜来人对女儿说:“以后你就别叫大伯啦,改叫干爹。”
不久,靠山屯传出一些闲言碎语,在那些债主间流传着:
“村西头老马家收留的那个跑腿子,给他家拉帮套了。”
“听说是从金沟里跑出来的。”
“管它那么多,不愁没有人还债了!”
……
一年后,村西头老马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是一个男孩儿。
一个月后,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山路上出现两个男人。一个男人用平板车拉着另一个男人和一辆轮椅车,来到一座坟墓前。
拉车的男人把轮椅放在坟前,又从车上把瘫痪的男人抱下来,放在轮椅车上。
轮椅车上的男人亲手点燃三炷香,举起来拜了三拜,然后交给拉车的男人,插在坟前。坟前还摆放着一些水果祭品。
只听轮椅上的男人说:“爹,咱们马家有了第六代继承人了,您老的香火断不了啦……”
一阵旋风卷起了焚烧的冥钱,幻化成一只只黑色的蝴蝶,飞舞在坟茔前的上空,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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