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走过这世界

 鲁鸣

            这次来意大利旅行，我穿的是Clark的软皮便鞋，非常轻。平时上班穿的是正规皮鞋，故穿便鞋就会感觉到真舒服很轻巧，就会留心轻轻地走路，脑子里会出现“轻轻走过这世界“这句话。

            我从小走路脚步很重。妻子经常提醒我，我的美国好友也说过我。很难改。

            最近，看到哈金近照，让我吓一跳。他比前两年老了一大截，简直判若两人。我知道，他妻子得了癌症，他自己身体也不是很好。但却没有想到如此高高大大的东北汉，两三年没见，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不知为什么，哈金的苍老也让我想到了这句话：轻轻地走过这世界。

            哈金是我非常敬重的作家。话说在纽约这地方，见到很多重量级的作家名人。我几乎不主动去打招呼留影。自从开始写作，就人品而言，我从来不认为“文如其人“，尤其是写虚构作品的作家。对于好作品，读其书唯大，听其言，何必非要认识交朋友，况且你想交还交不了呢，无非心里得到某种满足和虚荣：瞧，我和这名人合了影。在纽约住了二十几年，我只跟两位名作家合影过，一个是哈金，另一位是女诗人翟永明。与前者合影，是因为十来年前获得小说奖，是哈金给我颁的奖。后者则是我年轻时代的女神，终于两年前在纽约见到，一起去听她读诗的朋友说你要跟她和个影，其实她根本不认识我也不会记得我，只是了却我年轻时的一个梦罢了。

            之所以从“轻轻地走过这世界“想到了以上，乃因为每个人都终将在这人间烟消云散，无论你有多大名气。我们只是轻轻地走过了这世界。

（iPad拍/梵蒂冈/2016/11）

（iPad拍/梵蒂冈/2016/11）

            小时候，读老毛的语录。他老人家教导我们，人死有的重如泰山，有的轻如鸿毛。显然，他的意思是指人死后在历史上的痕迹。就人作为生活主体而言，即使重如泰山，又有什么意义？所谓重轻，永远是撇开主体来说的。用一句大白话，你死后对这重轻毫无知觉。如果你相信上帝，相信神会把你带入天堂有永世的生命，你更不可能对这世俗名利有任何眷恋。因此实话实说，我们每个人都只是轻轻地走过了这世界。真的，很轻，恰似一颗尘粒。

            我并不反对追求名利。追求名利是人类进步的动力。只要不伤害别人，能够与人为善，名利是极好的正能量，可以用其影响群体社会，朝美好方向发展。只是活到这把年纪，我更注重自己生命质量和其内容的丰富多彩，名利只能是这其中产品，而不是杠杆。张爱玲说得对，出名要趁早。不是吗？那时人未看透红尘，生命需要很多的练习，而人生操练需要目标，名利对于年轻人在很大程度上是最诱惑的目标，在追求它们的路上获得经济上的独立自足，否则很难如意走完人生余路。

            话回到本文开头。不管多难，我还是要练习轻轻地走路。太重，消耗自己的精力还不察觉，容易疲劳。我想，等到有一天我无需刻意让脚步轻轻着地，走在路上轻松如飞，那该是多么暇意！

                                                                                                （佛罗伦萨/2016/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