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乡下

（原载《 世界周刊》2016年10月10日）

0鲁鸣0

            八月后两个星期直到九月劳动节，我住宾州乡下。妻子去中国旅行，我独居我们的木屋。除了有两天到纽约城里办公室上班，其它日子都在家上班。老板给了一个艰难繁琐的项目让我做。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乡下独居这么长时间。我非常喜欢那个木屋。简约，现代风格。这是我理想中的家。没有名牌家俱，没有豪华装饰。墙上挂的是我在世界各地拍的照片和妻子画的油画。最多的东西是书，却没有书房。除了两间卧室，每个房间都有书。我们搬进去后，除了添一些必要家俱，没有奢侈物品。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它吗？窗子多！到底有多少窗，我都懒得数，实在太多了。后院一个大木阳台围绕木屋，周围一片树林。

（乡下木屋）

            我每天是这样度过的。早上5点多起来。感恩又有了新的一天。练瑜伽。吃个鸡蛋。看书写字。9点上班。很忙。老板希望我在两个星期完成这个项目，同时还得干别的活。有时累得脖子肩膀疼，停下来听听音乐，在屋里走一圈，偶尔跳跳舞，上微信。中午吃完饭，上床睡一会。因为脑子里都是工作，睡十几分钟自然就醒了。烧杯咖啡。如果早上已喝过咖啡，那就烧壶茶。下午通常干活到6点。去划皮艇游泳。回来做晚饭，把第二天午饭也做了。饭后，9点多就睡了，偶尔写字看书或电影，11点后睡。

(从纱窗看出去的后院）

            三个周末不干活。读德国译作，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和弗利德里希的《现代诗歌的结构》。修改第二部长篇小说。写了读后感《向自己的存在和时间交代》。去图书馆申请了借书证。美国最美的事之一是每个村镇都有公立图书馆。附近有三个公立图书馆，开车都在十几分钟。我可在任意其中一个馆借书，我借的书或音乐电影碟片，如果没有，图书馆会帮从别的地方免费借调过来。木屋买了快一年了才去办证，因为现在很少借书或碟片，都在网上解决了。这次住时间长，觉得还是办一个好，因为当地信息会在图书馆显示。果然，我看到了爵士音乐节的广告。

            第二个周末，和一对朋友去逛了大蒜节。这是我有生第一次逛大蒜节。这是当地一年一度的节日。有音乐会，魔术，动物展览。各种各样大蒜，都很贵。有些5美元一个！2美元或1美元一个，很普遍。想必是好品种。我买了些磨碎的大蒜配料和一瓶辣蒜酱。前者用来沾土豆片吃，后者用来做菜和吃面。平时我不吃土豆片。既然在美国乡下，就过点美国人的日子。所以回家路上就买了土豆片和酸奶油，把蒜配料拌入酸奶油里吃起来。

            你很可能问，在乡下干嘛不种点菜养个宠物？不行。我们的木屋在山区，虽然社区在一川平地，但到处都是岩石，没法种菜。只在盆里种了点韭菜和葱。本来索菲亚【1】是可以搬到那里去的，但我们平时每周有几天在纽约城里，还是有点不放心。不过，这样也好，我在乡下没牵挂，彻底放松。

            和在城里公寓不同的是，在乡下音乐可以放得声音很大。没有改朝换代，音响设备还是刚成家时买的那套Kenwood。当年是很棒的音响，如今早已过时了。放在乡下，正合适，有点怀旧的味道。我只要不出门不睡觉，音乐一直荡漾在屋里。早上下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音响。5张CD，反复听一两天，然后换上另外5张。音乐是我的最爱，我离不开音乐。你问我听什么？大都是古典和爵士，偶尔歌剧、英文歌曲和别的另类。最后两天，迷上了探戈，是因为在伦敦的老朋友介绍了一张探戈CD。

            熟悉我的老朋友，有些知道我对舞蹈有悟性。小时候我在文艺宣传队做过三年舞编。来纽约后欣赏了很多世界一流的舞蹈。但我不喜欢自己跳，我更爱看别人跳。去过纽约舞厅，和美国朋友去跳过几次动中冥想（meditation in moving)自由舞，在中文学校举办的舞会上跳过好多次交际舞，都没让我疯狂爱上跳舞。我不适合跳交际舞，虽然我能对付。我是孤独的舞者。在乡下，一旦兴起，自由舞两下，什么都不用在乎，更多地作为健身。

            我把皮艇放在湖边。每天去划时拿起桨就走了。我不开车，走路大概15分钟，也权当健身。一边听音乐一边划，在非常寂静的湖面上划，只身在绿树倒影的画面里。围绕着湖，划几圈。湖畔有十四户人家，全是木屋，灯光闪烁的通常是有人在屋里。岸边停放着好些船，却很少有人划。只碰到两三次有人在船上钓鱼。每次必定有约的是在湖里游荡闲情逸致的野鸭，它们看见我，掠水而飞。岸边长着茂密的森林和草丛，开着我叫不出名字的白黄色花，像织锦一样铺在地上。美丽的小鹿在岸边吃草，好奇地看我，我跟它们打招呼，它们有的愣愣地盯着我，有的反而跑了。最难见面的是湖中岩石上的乌龟，我见到它们总是纳闷：这湖里怎么会有乌龟。好几次划皮艇，都在两场大雨间隙去的。事先在网上看好了天气预报，在下一场雨到来之前赶紧去了，背兜里放一塑料袋，万一下雨好保护iPod。看着满天乌云密布，我能在离家很近的湖里划皮艇，真的是一种幸福。

（我每天划皮艇的湖）

            这里一切都是自然风景，没有人工湖堤，没有修理过的公园，谈不上很美，却让我有世外桃源的感觉。好几次，我想起瓦尔登湖。梭罗【2】内心深处孤独吗？偶尔会有吧，但日常生活里他一定感到很诗意美好。如果他活到今天，会不会在湖边玩手机上网读微信呢？梭罗是真正的远离喧嚣，那时候什么也没有！

            过完劳动节后那个周末，我到附近村里参加爵士音乐节。音乐舞台搭在一个私家大别墅前面，观众们自带椅子或坐垫。两天从早到晚，一共14场音乐会。每场音乐会之间，有音乐家和年轻学生没机会演出者接着在台下演奏，即爵士音乐马拉松。我欣赏了12场！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听音乐，好在是室外，可走动，买东西吃，喝水，休场时还到村里博物馆去看了一下。真没想到，这个只有746人口的小地方，居然能办出这么好的音乐节，而且已办了39届。创办人生前获得过总统终身艺术奖。当地有不少爵士音乐家。在音乐节上我才知道，我家所在地区是爵士音乐重地，当地大学以研究爵士音乐而出名，出版爵士音乐杂志，收藏了12000张激光爵士老唱片，6000张爵士数码CD。来音乐节的爵士音乐家们，大多来自纽约和波士顿。音乐节联票只售40美元！我当场买了些唱片又网购了几张，来支持这些音乐家。这个音乐节，犹如音乐会上一首曲名《They Never End in My Mind》，让我回味无穷。 

 （爵士马拉松：音乐会休场时，这些没有机会上舞台的年轻音乐家，在台下演奏，很受欢迎）

            一个人住在乡下，一切自己做主，生活得很简单。这对我是一次心理检验，即看看自己能不能在乡下独居成效。结果是肯定的。我把老板要我做的那艰难项目，在第二个礼拜五下午5点半前按时完成了。

            我喜欢乡下生活，一如我爱纽约城里的艺术生活。在炎热夏日没有空调的纽约地铁车站里，挤在拥挤的地铁车厢，我想念乡下生活。

【1】已送给朋友的宠猫

【2】《瓦尔登湖》的作者

                                                                                                                        （2016/9/8/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