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分裂的时代

鲁鸣

几年前，我的一位老同学对我说：“你精神太分裂了。你看你，干的是银行工作，写的都是完全不搭界的东西。”［1］

如果单从写作过程来说， 作家和诗人大都是精神病患者[2]。文学写作是一种非正常精神活动。只有从不平常的思考角度来揭示生活中的人和事, 方有独特意义。除了娱乐分享，人人都懂的人情世故何必要写呢。更何况，今日世界大家都很忙。

 

今天这个时代，是极度精神分裂的时代。人们在疯狂追求金钱投资这投资那，同时响亮地叫喊着淡定放下要有平常心。大家希望绿色环境，却都在浪费这浪费那，房要大、车要新、手机和衣服等物质不断更新增多，远远超出所需。我不是谴责人们，本人在这支队伍的末端。我只是陈述事实反思，说明精神分裂是人的普遍现象，从这一层面上去思考人性和日常生活。

精神分裂症，因“精神”两字包含内容太广太大不具体，笼统了所有精神病里的“精神”，故中文名称今年改为思觉失调症（英语：Schizophrenia）。维基百科把它定义为一种严重精神疾病，症狀為思考方式及情緒反应出現崩溃，常見病症包括幻觉、妄想及胡言乱語，严重者会有自毁及伤人的傾向，並出現社会或职业功能退化。维基百科罗列的思觉失调包括如下：

联想障碍，如联想缺乏目的性，思维松弛，天马行空，思考过程不符合逻辑等。

思维控制障碍，妄想所致，患者感到自己的思维不属于自己，感觉自己的思维在受外力所控制而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例如：忧郁。

思维内容障碍，妄想或类妄想。思觉失调症的妄想是病态的信念系统，该信念系统与现实境况基本不符甚至完全不符，可指向患者的生活、工作等重要方面并造成相应的扭曲和社会适应不良，但当事人对于自己所抱持的异常观念坚信不疑。

不难看出，我们每个人都有上述某些症状。谁没有妄想？谁没有胡言乱语的时候？如果一个人到临死前，一生从没有在思考反应或情绪反应出現过上述病症，那是超人的伟大奇迹，现实中不存在。只有神没有上述病症。而幸运的胜利者，是那些克服了心理崩溃而更幸福快乐的人。

长大，是人一生中最大的一场沦陷过程。从单纯变得复杂，从拼命走向认命，从坚持到妥协甚至奴颜婢膝……。这过程， 无论你承认是否，是一个漫长而又短暂的精神分裂过程。有句话说得好，人活得累是因为装。作为社会动物，人不可能不掩饰本真的某部分。有些掩饰随着时间和习惯，以内化成你的为人一部分，甚至成为你个性特征。另一些掩饰，你则意识到自己是在装，扮演社会角色。这两种掩饰纠结一起，当然累。以本文立场简言，这无非就是精神分裂。

我这十几年来坚持周末教书，原因之一是这些孩子装得少，比成人要本真得多。我热爱教书，喜爱学生们的本真，有时会以他们的目光去看这个精神分裂的时代。

诚然，我们不必为心累而否认了自我，更不要为思觉失调导致心理崩溃而自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常言说，精神病与非精神病只有一步之遥。况且人的思绪难免会有周期，高高低低。在心理异化面前，无人是骑在马上的英雄。心理的多面一如精神的多元，有无穷的可能。只是因为隐私，因为面子，因为说了别人也没法理解或不能帮忙，那些“英雄”不说罢了。有言道，夫妻吵架频率最高的话之一是骂对方：“你有毛病！”或“神经病！”。这里的病即指心理问题。已婚的读者，是这样吗？：）我想，无非是配偶看到对方心理异化的机会比谁都多。

我们有理想和信仰，却常常做出违背我们理想和信仰的事。人会说出自己认为不该／敢说的话，做出自己认为不该／敢做的事。人会爱有多深则恨有多深。一旦成年，人在改变个性这方面做的大都是无用功，况且人有自爱自恋本性和生理基因。这些都是非病理的精神分裂，是思觉失调症的日常基础和影子。

如果从人成长的本质来说，我们每个（成）人都是精神分裂者。只是程度不同罢了。医学上把需要送进医院的精神分裂病者一般限定在那些已经分裂到有幻听幻觉有可能伤害自己（自残和自杀）或伤害到他人的患者。其余的，在我看来便是轻度精神分裂者或称为“正常者”。

需要指出的是，现实中不少人并不是被自己的软弱打倒，而是被自己的认真狠狠地扔在大地上，导致心理崩溃。一个人打不赢这个世界又无法逃避时，认真便成了折磨自己的锐器，一点一点，把内心割伤。无论在当下生活中还是在历史故事里，我们都可以看到那些内心坚强却被自己的认真打得一败涂地的人。

我们如果不想让自己患上医学意义上的思觉失调症，最简单方法之一便是限制自己的认真，除非你愿意抛弃家庭，宁愿一无所有。这种限制比内心坚强更需要忍耐的力量。当然，基因遗传的结果，不在本文讨论之列。

我很开心感恩，上帝给了我这样的命，让我热爱写作这样不寻常的精神活动，记载丰富多彩的生活内容，创作虚构的世界，充实短暂的生命，来话语这个精神分裂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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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美国大公司有规定，雇员公开写与工作搭界的文字，必须经公司同意。否则有可能会被解雇和吃官司。我的上本书《软能力：在竞争中胜出》里有一节我所在公司的公益行为，我让公司过目批准了才出版。以后不工作了，我的文字里一定会有与工作搭界的故事，哪怕是以小说形式。

【2】伟大的作家往往患有精神分裂症。福楼拜患羊颠疯；果戈理患有一种未能确诊的精神病；莫伯桑和海涅患有麻痹狂症，两人都进了疯人院。果戈理的《狂人日记》可能是他自身症状的写照。叶赛宁因酗酒经常求助于精神病医生，跟邓肯结婚后精神好转，创作上却无所作为，俩人关系破裂后他的精神又崩溃了，佳作却不断问世。陀思妥耶夫斯基患羊颠疯，狂赌，把所有的东西都输掉了。美国著名小说家菲茨杰拉德、作家庞德都患有精神病。庞德在精神病院达十二年之久，在精神病院里继续着他的创作。美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戏剧家奥尼尔也是个精神失常者。最后他根本分不清台上台下的角色有什么差别，而完全溶入剧本之中。爱尔兰伟大作家、小说《尤利西斯》的作者乔伊斯，作品如梦中的独白，他有生之年穷困潦倒，精神不正常。福克纳、海明威、普鲁斯特、劳伦斯、卡夫卡、司汤达、莫里哀、托马斯·曼等，不胜枚数......。中国作家精神病者相对少，评论家指出乃是中国作家大都比较现实会妥协。最让我感叹的是，我在北京教书时住的那间房前主人诗人老木，《新诗潮》诗集编辑，在法国精神失常，流落街头，从人间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