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报道，国内所有非编制内的代课教师都被请退，最后的44.8万代课教师新年悲情谢幕。这让想起了自己上大学前曾两度当过代课教师。




    小学我跳过级，16岁就高中毕业了，到壮族山区当农民。得知我在校时作文好并且其中一篇被选入书中，生产队长需要时总叫我帮他写稿子。下乡第二年我被请到公社高中当代课教师，教语文。我的学生很多都要爬山越岭来上课，有些学生单程就要走一个半多小时的路。实在太远的，就寄宿在附近。现在想起来，那高中还算不错的，有一个巨大操场，足足有两个足球场这么大。今天中国的高中，有几个会有这样的场地。
    很多细节，我全都忘了。不过，学生大都很喜欢尊重我。这点，我可没忘。人都希望被别人喜欢尊重。想必是这一点，我发现自己能做一位出色的教师，从此爱上了教书。
    此刻回忆起来，有些不可思议。17岁的小伙子，自己都还是男孩，当时是如何教高中学生的？教研室的老师们对我很好。记得有位文质彬彬的老教师，经常会在晚饭后，坐在教研室里弹钢琴。我住在教研室里的一间房。那时对音乐不开窍，但非常欣赏夕阳里有这样一位儒雅的先生给窗外风景伴奏。如今，其他所有教师的模样，我都忘了，唯独这位老教师的面容还隐隐约约地浮现在脑海里。
    这几年，我非常喜爱听钢琴独奏。我的一个宏伟计划，就是把上世纪所有伟大钢琴家的独奏CD都收集到手里。去年我去目前任教的中文学校一位学生家里拜访。这位学生给我弹钢琴，弹得非常好。 我希望无论她将来读什么大学做什么职业，都要坚持弹钢琴。我相信，我会记住这位学生，因为她弹的动人乐曲。我在想，自己这爱好是不是当年那位老教师播下的种子？
    言归正传。我在公社高中里教了一个学期。领导要把我留下做正式教师，这下把我吓坏了。这意味着我将扎根农村。我连招呼都没打，没和任何教师说再见，留了一张字条，便回到生产队。    


    我在农村待了4年。准确地说3年，因为第4年我几乎都在城里复习考大学。在两次考上却未被录取的情况下，我病退回城里。
    我病退是因被汽车压伤脚。肇事司机所在的工厂知道我的经历后，便问我愿意不愿意去其附属中学教初中语文。这样，我第二次成为代课教师，并且当了班主任。代课教师拿按时工资，每小时1元48分，没有福利。在没有正式工作的情况下，我没怨言，况且我喜欢教书。
    我教的是初二差班。学生学习比较差。家长很多都是南京来的技术员工和干部。因为有农村代课的经验，我一点都不怵。这些学生成绩再差，总体上不比壮族山区学生的水平差。在中学当教师，最主要的是“连哄带骗”加“威胁”(我说这些都是正面的)，要让他们既有点害怕你又很喜欢你。太害怕不行，因为学生不但不喜欢你而且会恨你，不好好学；可是学生一点都不害怕你，你镇不住他们，课就没法上。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学生一直有威信，而我并不是很凶的老师。我上课喜欢穿插他们个人未来和现实问题，把语文和生活结合起来，总是希望这些学生不管将来是不是上大学，都能对付现实生活。也许，学生们知道我并不因为自己是代课教师而马马虎虎，觉得我对他们很真诚，因而他们当中有的人即使让我发火了，也不会形成师生对立的局面。
    后来我才知道，学校领导其实对这个班没有抱任何希望，只要在我任教期间学生不闹事，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有几个学生进步很大。家长和学校都很满意。第二学期，学校把好班和差班打乱，让我教其中一个班。期间，另一班的语文老师生孩子不能上班，整个年级坐在一个教室里，有些学生坐在课桌间的过道上，由我来教。我乐此不疲。一年后我考上大学被南开大学录取，结束了代课教师这短短的生涯。


    我和代过课的学生，全都失去了音讯。只记得有位学生后来考上了师范大学，给我写过信。今天，如果我碰到任何一个那时的学生，肯定无法认出来对方。岁月就是一条河，长年累月后，没有特定标记，便逝之无回无踪。
    然而，代课教师是我生命之河的源头之一。这以后，我走到哪里，都干的是教师职业。大学毕业后，我在医学院教哲学。研究生毕业后，在干部学院给处长科长们讲授管理心理学。来到美国，阴差阳错进了银行界。但我最喜欢仍是教书。我在唐人街做了一年的志愿者，给新移民讲授美国金融基本知识。星期天上午在中文学校教9年级中文，一教就教了好多年。
    我的计划之一是, 将来回到故乡广西农村去给孩子们教书一段时间，中文，算术，英语，体育，什么都可以教。现在国内取消了代课教师，不知我是否能以外聘教师的身份去。如果国内不行，我就去非洲做代课教师。


1.2008年在复旦大学给研究生讲课



2.2008年在复旦大学给研究生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