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飘零的季节

　　　　　　　　　　　　　　　鲁　鸣

　　   又到了落叶飘零的季节。走在路上，脚踏着落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人过四十，更感到秋天无比的美好和短暂，更贴切生命。

　　前年秋天里，我写了篇散文《秋天有约》，那只是一个爱情故事。当时颇喜欢，可现在我再读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也许过了不惑之年，人的心境就更能显露出秋天的全貌和真实，所包含的爱不仅仅只是男女之间的缠绵之恋，更多的是生命本身的生死循环，从内容到形态，从渴望到顺其自然，从热闹到珍惜宁静。

        爱可以是永恒的，肉体却是短暂的。爱是树，肉体是落叶。当一个人的灵魂成为秋天的时候，火红便只是表面。在那五彩缤纷的画面里，爱情经受了考验，生命长出了令人骄傲的果子，可生活重担随同季节的生死循环，让生命走得如同落叶，在地上翻翻滚滚，随风飘舞。有几分潇洒就有几分褪色，有几分欢乐就有几分无奈。这就是秋天的真实，生命的写真吧。

Ｓｔｏｒｍ　Ｋｉｎｇ艺术中心的雕塑公园

　　本来早就跟朋友约好，周末在纽约上州的风暴之王（Ｓｔｏｒｍ　Ｋｉｎｇ）艺术中心的雕塑公园里见面，一起在雕塑耸立的森林里赏秋，交换各自在巴黎和美国西部拍的照片，结果我把日子给搞错了。到了那里，朋友没来。第二天朋友约了三十个人去那里而我却不在场。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在自己安排的活动中搞错日子。或许，这是我完全失掉了青春的证据。不再是青年 ── 这个铁的事实无情地告诉我，季节轮换，我的生命已步入秋天，虽然已开花结果，却已落叶飘零了。

　　我命中注定是秋天里的一枚叶片，在风中雨里阳光下迅速地变幻着颜色，离开树干，在空中飞扬，然后落地，归入尘土。一边看着落叶飘零，我一边倾听着意大利盲人歌唱家安德鲁．波克利（Ａｎｄｒｅａ　Ｂｏｃｅｌｌｉ）的歌剧唱片。他那明亮宽厚的歌声，充满了穿透力。我仿佛瞧见了他手牵着爱妻儿女，走在五颜六色的森林里，越过哈德荪河向我走来。虽然，他不能看到我在欣赏他的美妙歌声，然而我触摸到了他的柔情似水。他动人的嗓音安抚我的疲倦，让我在秋风里焕然一新。

　　我走上家里的房顶花园，眺望哈德荪河。对岸是大片悬崖，在其之下是彩色的森林，象一根宽宽的彩带把天水分隔，风景奇好。由于距离，我看不到其落叶的飘舞。在人生的花园里何尝不是这样。我们常常看到别人如秋的风景，殊不知其实已落叶满地。人心距离，更使我们会只看到一个人的社会角色名利地位和金钱，只看到其聪明才气，而忽略其内心深处的河流。

     我是灵魂多元论者。我坚定地相信，人可以有众多的灵魂，并且，灵魂的区域是多层次的。人的头脑越复杂，其灵魂就越多，每个灵魂的层次也就越多，就像山里的深秋落叶。把自己的灵魂掩盖起来的人，自有他们欣赏的风景。而更多的人是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何在，不知道自己实际上有好多个灵魂，这就是人为何常常苦恼和犯错误的缘故之一。

　　   今秋最大的意外收获并不是在大自然里，而是观赏了从伦敦来的舞剧《天鹅湖》。这是一个全剧采用了柴可尔夫斯基的古典巴蕾《天鹅湖》乐曲而内容面目全非的现代舞。这是一部划时代的杰作。整个剧情围绕着一个王子的梦展开，揭示了人的灵魂在爱恋之中的强烈、好奇和冲突。该剧的舞编导演是个天才！他用新颖的舞蹈语汇，把梦幻和现实、古典和当代、反叛和顺服、柔情和阳刚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所编的几个舞剧在英国和欧洲获得最佳舞蹈奖，这个《天鹅湖》是其中之一。那群男演员扮演的天鹅，舞姿精湛炉火纯青，勇猛刚柔并兼，充满了魅力。这种魅力不是妩媚，而是超群的机智幽默和力度。我和妻子被艺术家的高超演技和意想不到的剧情内容所震撼，不断地为之惊叹欢呼。当我们走出剧院，呼吸着一年一度的秋天的重逢气息，深为居住在纽约而欣慰。在这个国际大都市里，你可以耳闻目睹许多世界一流水平的艺术作品，如同身临风景如画的秋色。

　　   秋风吹拂着我的脸，让我再次看到季节的循回加速着肉体的终结。要做的事太多，想写的东西太多，可命只有一条，而生命如此短暂，时光如此飞逝，除了加倍地享受上帝所赐的生命，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圣经》说，遵守上帝的命令，就是叫我们彼此相爱。愿我的爱更深刻更辽远，愿生命更丰盛，愿我的沉静和喜悦是明亮的开端，即使落叶满地，心也不会为生死飘零。

(注：选摘并有所改动。全文收入《缺少拥抱的中国人》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