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巷拾遗(167)
——大盆胡同那片儿·武定侯
钟源
为了建金融街,武定侯也拆没了。
在网上见到不少人为此牢骚满腹,甚至捉笔批判。我也为失去老街古巷感到惋惜,对大卸八块老北京表示不满意,支持建筑大师梁思成的见解。
不过,看看原来生活在大盆胡同的姐姐家,拆迁后拿了不少钱,还住进了楼房,彻底摆脱了老北京平房那夏天窝风、冬天透风、没有“两气”,没有下水的遭罪日子,心里又矛盾起来。
不禁试问自己:如果让你再去住进破烂不堪、已经老化、处处不便的大盆胡同,你愿意么?可能会说:那就加紧旧城改造嘛!我也这么想过。可为什么执政者不这么做呢?难道都是谬误么?
这里边,一定有一笔非常难算的账,绝非一句话就能算清的。
看来,也只有动笔怀念,空谈已经没了的武定侯了。
据《京师坊巷志稿》记载:武定侯的地名源于明太祖朱元璋的开国功臣郭英。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后,封郭英为侯爵,爵位武定侯。但郭英在朱棣迁都北京的那年,即永乐元年便死在了南京,并未来北京居住,北京的武定侯府实际是郭英的后人传爵所建。不管谁建的,武定侯确实因此得名。
我初到武定侯,是在解放前的1947年。那时的扁担胡同和武定侯还没铺沥青,为夯土地面,但都很平整,绝无坑坑洼洼。特别是武定侯,黑瓦铺顶,青灰刷墙,一个个门楼完整门前洁净,颇有几分侯府官邸的肃穆雅静。
不过武定侯也有三家铺子,都集中在姐姐家住的大盆胡同北口之外。
中间地段有家油盐店,小门脸儿,大后院儿,既仓储丰厚又不多占地方。这家不大的油盐店,就在姐姐家所在的大盆胡同北口對面偏东。门脸不大却十分讲究,青砖灰墙,瓦檐额板,虽无字号,却在檐下的额板的上沿和两侧上刻着“回”字形花边,下沿则雕出海水江崖,店不大却彰显出店主的品位和在意。在茶色门框、茶色门板、两间大小的门脸儿里面,齐胸的黑漆柜台遮住了酱缸醋缸的凌乱,却把货架子上摆着的瓶装调料、篓装酱菜和大玻璃罐子里的黄色冰糖,整齐干净地显露在外,一进店门就给人一种不乏档次的感觉。柜台外面有五尺多宽的进向,两边靠墙的矮条案上,摆着笸箩挨笸箩的黄花木耳、花椒大料、桂皮干薑、宽粉细粉、成块儿的糖色(táng
shǎi)、透凉的大盐……都是不潮不杂、正经八倍的上等货。从这小油盐店的正规利索,还能看出附近主顾的讲究挑剔。能住在武定侯的,多是家境殷实的老住户;即使不够富裕也不至于穷的叮当响,何况店买卖不欺贫、百年不散老乡亲、进门儿就是客、掏钱就是神,都得当回事儿地供着。于是店里那一老一少两个伙计,就显得格外有人缘儿。老的消瘦但俩眼像火炭儿透着精明,站在柜台里主柜,看样儿是东家的代理;少的二十出头儿,白胖白胖的,一看就能吃能干,站在柜台外边张罗外摊儿、过秤包包儿、外带着眼进进出出。
我在姐姐家一住就是七年,姐姐站灶我帮厨,缺什么跑着赶快买,公私合营之前就跟老少伙计混得滥熟滥熟的了。尤其主柜的长者,也随着街坊官称叫我“小舅儿”,还知道我打醋爱在路上喝,故意把醋灌得顺着漏子往外流,把漏子一拔就冲我喊“快喝,都流了!”跟着引起一阵笑声。
说来也怪,没见有巡警来管,油盐店外一丁点儿货物都不放,就连上货进货都在夜里上板儿以后,绝不多占地方或扰民,总那么利利落落。不象现在,城管来了惊慌失措,城管一走立马照旧。实在让费解,时代进步了,经济发展了,可人的德行怎么反倒不如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