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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源小说《胡雪岩》(修订版)第一章  义痴情癫 : 四

(2015-08-03 00:31:41)
分类: 钟源小说
                                                                                                       

钟源小说《胡雪岩》(修订版)第一章 <wbr> <wbr>义痴情癫 <wbr>: <wbr>四

 

 

 

 

 

钟源小说

胡 雪 岩

(修订版)

 

钟源

 

 

第一章 义痴情癫

 

 

 

 

    已近傍晚,任德发才回到仁德钱庄。他刚参加完一个朋友娶姨太太的婚礼,喝了不少酒,脸色通红,但走路还没打晃。

 “老板您……回来了!”柳成祥笑着打招呼,咽下了当中的那个“可”字。他在昨夜和胡雪岩、苏晃合计好了,决定今天一早就向任老板说借银子的事。不想,老板早晨没来,直到现在才露面。

 任德发进了柜台,坐在椅子上,问起这一天钱庄发生的各笔支、存情况……

 任德发可算问完了,柳成祥刚要提借银子的事,忽见走进来三个人,其中之一是一位将领,好生面熟。他猛地想起来:是一个月前来借银子的那位楚军运粮官王德榜。

 王德榜冲柳成祥笑笑,问:“请问,胡老板在吗?”

 任德发仍坐在椅子上,说:“这里没有什么胡老板!我才是本庄的老板,姓任。请问,各位来有什么事?是不是想借银子?对不起,一个月前……”

 王德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看着柳成祥问:“他真的就是老板?”

 柳成祥说:“是的。上次那位胡雪岩,其实只是本庄跑街的伙计。”

 王德榜扭头看看身后两个身着便装的人,而后对任德发说:“那位胡雪岩呢?”

 “鄙人不知,他已不在本庄做事。”

 “噢?”王德榜怔了一下,明白了。

 柳成祥对任德发说:“这位将爷就是一个月前来借银子的王将军。”

 “哦?”任德发“腾”地站起身,一脸惊喜,连连点着头,笑嘻嘻地说:“这位将爷真言而有信,是来还银子的吧?”

 王德榜向一旁闪闪身子,一指身后的那位身着便装、手握一把折扇的中年人,对任德发说:“任老板,此乃本省巡抚王有龄王大人!”

 任德发大吃一惊,扑通跪下,纳头便拜。

 柳成祥、谭则云和另两名伙计也赶紧跪地磕头。

 “各位请起!还银子嘛,还得等一段时间。有我这保人在,就决不会出差的。”王有龄微笑着说。他四十多岁,中等身材,有一张白皙的脸,眼睛不大,一笑就眯成一道缝。

 任德发爬起身,点头哈腰说:“抚台大人,王将军,请到里面的内室就坐,喝茶。”

 王有龄看看王德榜,说:“也好,王将军。”而后对身边的另一仆人打扮的人说:“阿贵,我们进去。”

 “是。”阿贵低头应着,跟随王有龄身后。看上去他也就二十岁左右,细高个子,腰身笔直,两个眸子是黄色的,格外有神,总爱眨动。

 任德发打开里屋的门:“王大人,王将军,请!”

 王有龄、王德榜入内,各坐在一把大椅上。阿贵立在王有龄的身后。

 任德发忙着沏茶、倒茶,满头大汗,也忘了擦。

 王有龄看着他,问:“胡雪岩怎么不在钱庄了?”

 任德发低着头说:“是、是这么回事,他……这个……道德品质不好。总和一个名叫芮瑾的……船妓勾勾搭搭。我的钱庄生意好与坏,全在声誉,实在不便再留着他做事。”

 “他是这样的人?”

 “大人若不信,晚上去江边,准能看到他在那儿!那个芮瑾在全杭州也称得上是最年轻漂亮的姑娘。”

 “是真的?”王有龄颇感兴趣地问,“唰!”地展开了手中那把精美的扇子。

 “小人决不敢骗大人!”任德发拍着胸脯说,目光向他的扇子扫去,眼睛蓦地瞪大。他张了一下嘴,但没敢发出声音。

 王有龄合上扇子,开始喝茶。

 任德发仍不时瞥一下他手中的折扇。

 王有龄忽然站起身:“告辞!”

 

 夕阳西下,霞满江天。

 伴着凉爽的江风,数十艘乌蓬船停泊在熙熙攘攘地码头两边。

 其中半数以上的船,船头已点燃了灯笼。灯笼上各有大字“吴家酒肆”、“和记鲜鱼”、“董家茶”、“杨家鱼片”……

 这些有标志的船的船头,都有一名爽快的姑娘高声呼客,见有来人,便上前拽着,荡起娇柔的笑声,扶客人上船,进舱。

 船上忙着端菜上酒的男子,大都垂着头,板着脸,也有扬眉说笑的,对于自己的女人同客人调情笑闹,竟像无耳无珠一般。

 在一条船的舱门外,王有龄坐在小桌旁,桌上摆着一壶酒。他没喝酒,眼望着邻船出神。

 阿贵立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也向只相隔五、六丈远的另一条船望去,顿时不安起来。

 那条船上,芮瑾正蹲着擦拭船板。她的衣袖挽过臂肘,裤管挽过膝盖。那随着擦拭而抖动的健美的丰胸,那白嫩的小臂和小腿,实在楚楚动人,撩人思绪。

 王有龄端起酒杯,刚要喝,只见那个拉自己上船的年轻胖女人,从舱里端着一碗菜走出来。

 “别急嘛!喝凉酒会伤身子的啊!”胖女人娇声娇气说着,把菜碗放在桌子上,抢下王有龄手中的酒杯,将杯中的酒倒进酒嗉子。接着。她向王有龄飞了一个媚眼,一掀衣襟儿,把酒嗉子放在雪白的肚皮上。

 王有龄看看她那半露半掩的白肚皮,笑笑,一指芮瑾,小声问:“对面船上是谁家的姑娘?”

 胖女人外号叫“胖鸭子”。一听王有龄的话,她便沉下了脸,说:“你这位客官好眼力呀!可人家只卖鱼不卖身。隔山看老牛,莫要贪碎了心哟!”

 临船上的芮瑾转身进了船舱。

 王有龄摇头晃脑地说:“这位姑娘生得实在太俊了。唉!能帮个忙吗?”

 “胖鸭子”的脸更难看了,鼻子“哼”了一声,说:“她可是咱这钱塘江有名的犟女人!没听说过?好,不收你分文,我也告诉你,她名叫芮瑾,前年有一次,因为一个男人纠缠她,她去击了巡抚大堂的堂鼓!我劝客官你还是少惹她为好。”

 “真的?”王有龄紧眨着眼认真地问。

 “我若说的假话,明个儿下江时打不上鱼不说,还得掉下去喂鱼。”

 “好啊!这样的女人才有味道。”

 “你真想讨没趣儿?我再告诉你!她可还有个相好的,姓胡,为了她敢和你拼命!”

 王有龄不理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大锭银子,连同手中的折扇,交给阿贵,说:“给那位姑娘送过去。要告诉她,我是谁。”

 “是。”

 “胖鸭子”看着阿贵拿着银子和折扇下了船,急得直咬牙,一脸焦躁神情……

 芮瑾进了船舱,跪在睡铺前的小桌旁,高兴地看了看桌上早已摆好的鲜鱼酒菜,“嚓”地打起火镰,用燃起的火绒点燃了那只插在蜡扦上的蜡烛。

 “今天是怎么啦?还不来?”她凝视着跳动的烛焰,眼里忽然燃起一丝妒忌,忍不住自语道。

 很快,她眼中便蓄满了泪水。

 她撩起衣襟,擦干了泪,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内心祷告着:右眼跳,他来到。刁婆拦不住,老婆管不了……

 就在这时,传来了敲击船舱的声音。

 她欣喜地睁开眼睛,说:“玩儿什么鬼花样儿?上来!”

 有人上了船,掀开舱门,弯着腰探进脑袋。

 她的心一惊,厉声问:“你是谁?想干什么?”

 来人是阿贵。他蹲下身,两手小心翼翼地把一锭银子和一把折扇放在船板上,并说:“小人是奉抚台王大人之命,前来给小姐送礼……”

 芮瑾大惊:“抚台王大人?”

 “对!他就在旁边的船上。小姐……您知道该怎么办吧?”

 阿贵说完,倏地抽身关上舱门。

 “你别走!”芮瑾叫着,站起身,却把蜡烛碰灭了。

 她来到舱外时,看到了对面船上的王有龄,正由“胖鸭子”陪着喝酒。

 她“呼呼”喘着粗气,很快又看到阿贵回到了那个船上。

 天啊!这可如何是好?他是本省巡抚大人……

 “芮瑾!”胡雪岩叫着,已经到了附近,接着问:“怎还没点上蜡烛?”

 芮瑾一惊,想到那锭银子和折扇,忙先进了舱门,把银子和折扇藏到一角,随手用一块破布盖上。然后,点燃了蜡烛。

 胡雪岩进来,看着桌上的酒菜,笑了,坐在她的睡铺上,说:“今天怎么还备了酒?因为我就要外出做生意去了?”

 芮瑾没说话,见他脸上有不少汗珠,递过来一块湿的擦脸布。

 胡雪岩擦了擦脸,悄然露出一只眼偷偷看着她。

 芮瑾不再想刚才的事,戡满了两杯酒。

 胡雪岩举起手中的布为她擦脸。

 芮瑾忽地闪开了,嗔道:“别胡来!”

 胡雪岩笑着说:“哥哥给妹妹擦把脸,又怎么了?”

 芮瑾沉下脸说:“谁要做你的妹妹了?”

 胡雪岩不再笑,注视着她。

 芮瑾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胡雪岩说:“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娶过来!”

 芮瑾猛地扬起脸,眼里闪着泪光,大声说:“你别忘了,我脚下无根,克人!”

 胡雪岩不高兴地说:“你怎么又说起这种话来?”

 芮瑾控制住情绪,勉强笑了笑,端起酒杯:“来,喝酒!”

 胡雪岩笑了,和她碰杯,一饮而尽。

 二人吃着鱼……

 胡雪岩发现她的目光有些呆滞,笑容也不自然,终于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了?”

 芮瑾看看他,走过去取过那锭银子和折扇。

 胡雪岩一接过折扇,大吃一惊:“这不是任老板的吗?怎么会在你这儿?”

 芮瑾也一怔:“是任老板的?”

 “我在钱庄多次看到过它!知道吗?这是大唐唐寅唐伯虎的真迹呀!珍贵着哪!起码值一千两银子。告诉我,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芮瑾低下了头:“是在刚才,‘胖鸭子’的船上的巡抚王大人派人送过来的。也不是个好货,酒色之徒!”

 “巡抚王大人?在‘胖鸭子’船上?”胡雪岩惊异地说,沉思着。

 芮瑾说:“我真想过去骂他巡抚一通,可怕对你不利。刚才,他一定看到你来了。他若贼心不死,可如何是好?”

 胡雪岩并没听她说的话,自顾说道:“任老板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扇子送给王大人?莫非……他怕王大人知道他不愿借银子的事,想以此讨好?”

 芮瑾不安地说:“我怕你不高兴,没告诉你。前天下午,任老板又来了,还想让我给他当小老婆。我气得大骂他一通,操起船桨要打他。他吓得屁滚尿流!”

 胡雪岩“哦”了一声。

 芮瑾想了想,又说:“可王大人为什么又把这扇子给我?就算他把我当成‘胖鸭子’那种人,至多给一锭银子,也没有给这么贵重的扇子的道理呀?你说是不?”

 胡雪岩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神色带有明显不安,说:“看来,是姓任的买通官府,要对我和你进行加害!以报他失去一万两银子和你不嫁他的仇口。芮瑾,这扇子不能收!”

 芮瑾的柳眉倒立,杏眼瞪圆,愤愤地说:“你的差事也没了,我也孤身一人了。他们还能把咱怎么样?我倒要等着看看!这扇子、银子,偏不给送回去,反正也不是咱偷来、抢来的,还是他为官嫖妓的证据呢!”

 胡雪岩摇摇头,说:“咱是斗不过他们的。你一个女子,收人财物,势必受人摆布!”

 芮瑾斜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我也没少收过你的财物,怎么没受你的摆布?”

  “他们能同我一样吗?听我的话,送回去!”

  芮瑾喘了一会儿气,白他一眼,说:“听你的!”

她出了舱门,向“胖鸭子”的船上望去,却不见了王有龄和阿贵。

 

 “胖鸭子”正收拾桌子,看见了芮瑾,举起一锭银子晃了晃,大声说:“刚走,快去喊还来得及!省了我身子,白给银子,一定是把劲儿留给你呐!哈哈哈哈……”

 芮瑾没理她,又进了船舱。

 

 翌日傍晚,胡雪岩在家刚要吃饭,忽见谭则云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快……快!胡大哥,你快逃。”

 “怎么啦?”胡母手中的碗掉在了腿上。

 “任老板……带着衙门的人抓你来了。我是抄近路跑来的,他们……马上就到!我走了。”

 谭则云说着,扭身离去。

 胡母推着坐在身边的儿子,催道:“快下地走!”

 胡雪岩下地穿上鞋就往外跑……

 

 位于杭州城西、西湖西北的江南名刹灵隐寺,依山傍水,飞檐红墙,掩映在苍松翠柏之中,神秘而恬静。

 在居高而下的台阶山路上,芮瑾正拾级而上。

 她上身穿月白色直过臀部的高领阔袖镶条缎袄,下身穿月白色垂至脚面的锦裤,脚上登着一双银白色鱼头包鳞的缎面软靴。手提一个白绸小包袱,打远望去,仿佛是一位天真烂漫的白衣仙子,其实双眉紧皱,目光凝滞,面色沉郁,显然心事重重。

 灵隐寺也称“云林禅寺”,是中国佛教禅宗十刹之一。它座落在灵隐山麓,前临冷泉,面对飞来峰。相传东晋咸和初年(约公元326年),印度高僧慧理大师远游来此,一见飞来峰,惊叹道:“此乃天竺国(古印度的别称)灵鹫山之小岭,不知何以飞来?佛在世日,多为灵仙所隐……”遂面山建寺,取名“灵隐”。五代此地相继为吴、越国时,曾二次扩建,有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房屋达一千二百余间,僧徒三千多人,盛极一时,驰名中外。以后迭经兴衰,毁建多次。清康熙帝玄烨南巡来到这里,赐名“云林禅寺”,随后再一次兴修,使其规模更大。

 芮瑾进了西山门。

 本寺有东西两座山门,与居中的天王殿并列。天王殿内,前有弥勒佛泥塑从像,后为韦驮木雕立像,都位于精工雕镂的佛龛之中,两旁分列着四大金刚。

 芮瑾经过一片园林和两座八角九层石塔,登上石砌的月台,看了看左右的联灯阁、大悲阁,进了居中的大雄宝殿。

 这座大雄宝殿,是北宋建隆元年(公元960年),吴越王钱弘倜,命永明延寿禅师重修灵隐寺时建造的。殿高十一仗二,高甍飞宇,琉璃瓦顶。殿内正中塑有金装的释迦牟尼像,高达三丈有余,庄严肃穆,坐在莲花座上,十分壮观。像后有壁,背面雕塑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的故事。殿周沿壁环列二十诸天、十三圆觉的金装像。

 此时,释迦牟尼像前的供品桌上,香烟缭绕,有几个和尚在侍佛。

 芮瑾进殿,向功德箱投了几枚铜板,拈一束香在手,点燃,向释迦牟尼像拜了三拜,而后插在香炉上,再次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昨天夜里,她正等着胡雪岩,为他好晚了还没来而生气,柳成祥忽然上了船告诉他,任德发带领巡抚衙门的兵丁前来抓胡雪岩,胡雪岩跑到他家,躲在了下屋里。胡雪岩请他来转告她,今天正午在飞来峰临溪岩壁最大的弥勒佛像前相会。

 此刻,她默默祷告着: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我的胡大哥心地善良,却多灾多难,现在又遭人诬陷,请保佑他苦尽甜来,此行生意顺利。如今兵荒马乱,黎民不安,官匪虽不是一家,但都是乱天下的贼。我爹就是被官兵害死的……我一弱女子,多承胡大哥关照,正不知如何报答大恩,忽然又连累了他……就是堂堂巡抚大人,也被小人买通,要加害于我俩,天理何在?佛祖啊!莫非我真的命硬,谁是我的亲人、谁和我接近,我就会克谁?娘生下我就闭上了眼睛。爹才五十岁也离我而去。如今,胡大哥又大难临头……看来真的是这样,我、我只有……

 她又磕了三个头,慢慢站起来,转身离去。

 经过一番祈祷,她觉得心里轻松许多,眼前也敞亮多了。她一边走,一边不无留恋地打量着寺内的雄伟建筑……

 快到天王殿时,她忽然看到了从殿旁走来的一个和尚。她的眼睛顿时瞪大。

 和尚也看到了她,停住脚步,胖大的圆脸上神情激动。

 “三广哥!”芮瑾叫了一声,奔了过去。

 “请称我智仁师傅。”智仁和尚的目光飞快地四下看了看,迅速低下头,单掌立在脸前施礼,声音低沉地说。

 “三广哥!”芮瑾站在他的跟前,像没听到他的告诫,问:“五年没见到你了。原来你一直在这儿?”

 “阿弥陀佛!”

 “你是因为我……才走了这条路?你、你……这不是毁了自己吗?”

 “施主言之差矣!本僧是已看破红尘,方才皈依佛门,乃脱离苦海。阿弥陀佛!”

 “三广哥……”芮瑾急切地叫道。

 “女施主,恕不奉陪!阿弥陀佛!”智仁和尚说着,又施一僧礼,转身向大雄殿走去。

 “三广哥——我正有件事要请你帮忙!”芮瑾边说边追了上来。

智仁和尚停住脚步,看她一眼,问:“什么事?请讲!”

芮瑾的眸子转了转,说:“我想在这儿请一尊弥勒佛!要请尽量小的一尊。有吧?”

 “请稍候!”智仁和尚说着,走向附近的联灯阁。

 不一会儿,智仁和尚从联灯阁出来,手中拎着一个用黄缎子包着的方盒,双手递给芮瑾,说:“已是开过光的,请千万珍重佛祖!”

 “这是一定!”芮瑾郑重地说,双手接过来,问:“现在可以打开看看吗,三广哥?”

 “请称我智仁师傅!”智仁和尚沉下脸再次纠正道,接着说:“在本宝寺请佛,自然该在此一领佛颜,承受神光。可……在这儿也可以,请跪下打开,要先拜三拜,道声‘阿弥陀佛!”

 芮瑾顺从地跪下,将手中原来挎在胳膊上的小白包袱放在地上,而后把刚接过的黄包放在联灯阁前的台阶上,拜了三拜,道了声:“阿弥陀佛!”打开包裹,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虽然不大却雕刻精美的木质佛龛,接着看到了里面镶嵌着一尊高仅一寸有余的墨绿色翡翠弥勒佛坐像。

 芮瑾的脸上现出惊喜,叫了声:“三广哥!”

 她的耳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她忙扭过脸,只见智仁和尚已大步离去。

 “香资钱……”她吐出三个字,就知这是废话,只是呆望着他的背影。她的心里一阵乱,眼里蓦地涌上负疚的泪。

 直到智仁和尚的身影消失在大雄宝殿里,她才回过脸。

 她的眼前浮现出胡雪岩,忙抹去眼角的泪,忙包上佛龛,放进白包袱里,站起身匆匆离去,前往飞来峰。

 飞来峰一名“灵鹫峰”,是慧里大师所起的名字。它海拔一百六十八米,古木参天,岩石突兀,有的像矫龙,有的似奔象,有的若伏虎,有的如惊猿,坠者将倾,翘者欲飞,千姿百态,其妙无比。清代诗人汪适荪有诗赞之:

 

峰峰形势极玲珑,

灵根秀削摩苍穹。

一峰已尽一峰起,

奇峰面面无雷同。

我来绝顶徘徊久,

天风飒飒吹襟袖。

恍疑羽化欲登仙,

此峰自合名灵鹫。

 

 就在飞来峰下,有一条灵隐涧。春、秋时节,涧水轻柔,清澈见底;此时正值梅雨旺季,水势汹涌,声若轻雷。

 今天天蓝日朗,白云悠悠,微风习习,来此的人不少,虽然现在已是正午。芮瑾夹在人流里,过了灵隐涧上的壑雷亭,到了飞来峰下的临壁造像前,看了一眼壁上的观音像。这座观音像与众不同:三头八臂,半裸体,戴宝冠,饰璎珞,面容丰满安祥,线条流畅,刀法洗练。

 芮瑾继续向前走去,不时瞥一眼身旁石壁上的造像。在这冰来峰,不仅这沿着溪涧的岩壁上,还有玉乳、青林、龙泓、射旭、呼猿等岩洞内外,都按原有岩石的特点,雕有大大小小的佛像,多达三百二十八尊,有的是五代时造的,有的是宋、元时期的,大小、姿势、相貌、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芮瑾离老远就看到了临溪壁上最大的那尊弥勒佛像,她要和胡雪岩在那里会面。这尊佛像刻于宋代,弥勒佛祖一手按在布袋之上,一手持着念珠,袒腹踞坐,喜笑颜开,造型自然生动。

 芮瑾来到了弥勒佛像附近,目光寻找着胡雪岩。

 她没发现胡雪岩,意外地看到了正在这里卖香的彭水莲。她本能地想躲开,但晚了。彭水莲已经看到了她。正在盯着。

 她的脸像上了霜,但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彭水莲脸上挤出笑容,说:“真是芮瑾妹妹啊!今天没出江打鱼?”

 芮瑾仍然冰着脸,当然不能讲实话,淡淡地说:“听说近来这儿挺热闹,也来当个香客。”

 “用香吗?这有现成的,拿两封,省得花钱现买……”

 “谢谢了!我不用。”

 芮瑾说着,继续向前走去,心里觉得好别扭:怎么她正好在这儿卖香?一会儿胡大哥来了可……

 她不敢再走,怕胡雪岩来了找不到自己,面向来的方向,倚在了岩壁上,心里暗暗着急。

 不一会儿,她看到了胡雪岩……

 胡雪岩来到弥勒佛像前,看到妻子在这里摆摊卖香,一怔。

 “你……在这儿卖哪?”他不自然地冲她笑笑,打着招呼问。

 “这几年我一直在这儿卖。告诉过你的,一点儿没记性。”彭水莲盯着他,艾怨地说。

 胡雪岩哪记得她曾说过这话?低下头,说:“你……嫁给我受苦了。”

 彭水莲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认真地这么说,心不由一热,眼里浮上泪水,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柳成祥昨夜来咱家,把你让他传的话都说了。”

 “我这次走,一是避难,二为了做生意赚钱。相信我,这次准能成功!可娘年纪大了,小翠又小,这家里全指望你了。”

 “你就放心地去吧!”

 胡雪岩抬起目光看着她,猛地抓起她的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铜板,按在她的掌心,说:“我会让你和娘、孩子过上好日子的!”

 彭水莲的眼里流下了泪,又把铜钱塞回他的衣袋,垂下头哽咽着说:“你在外面……比俺娘仨在家里难。没人照顾你的生活也不行,把她……带着吧!”

 “她?”胡雪岩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把把铜钱掏出来,放在香摊上,“你想到哪儿去啦?”

 她……刚从这儿走过去。你……过去吧!别让人家久等。”

 胡雪岩倏地抬头向前望去,看到了芮瑾,又看看彭水莲,转身走了。

 彭水莲望着他的背影,抹过身,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间流了下来……

 芮瑾见胡雪岩快步走过来,转身向前走去,不一会儿,拐进了很少有人进的青林洞。

 在这个大洞的岩壁上,有弥陀、观音、大势三尊大佛,造于五代时后周广顺元年(公元951年),是飞来峰最古的造像。

 芮瑾并没看这三尊佛像,回头瞅着外面。在看到胡雪岩走到洞口时,她低呼一声:“胡大哥!”

 胡雪岩走进洞里。

 里面比外面略暗。

 二人在相距不足一米处对视着,眼里都脉脉含情。

 胡雪岩看到芮瑾的眼里涌出了泪水,故作轻松地说:“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俩第一次相遇,就在这个洞的洞口。”

 芮瑾眼里的泪水流了下来,猛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胡雪岩紧紧拥抱着他……

 过了不一会儿,芮瑾又推开了他,抹了一把泪眼,说:“任老板的心真比蛇蝎还毒!”

 胡雪岩说:“他是想一箭把咱俩都射死。哼,没那么容易!”

 “我知道他主要是冲我……”

 “你哪能这么想?”

 “你为官借银子,对朝廷来说是有功的,王大人没理由抓你。是任老板因为得不到我,心里恨我,才买通王大人抓你解恨。柳成祥告诉我,那天王大人一到仁德钱庄,姓任的就在里屋说我长得如何如何,还说你我如何如何。当晚,王大人就来了‘胖鸭子’的船上,派人给我送来了扇子和银子。肯定,这个王大人不是好货,想抓了你再占我便宜。”

 “若是这样,你更该和我一道走了!”胡雪岩拉住芮瑾的手,“我约你来这儿见面,本来也就是为了这个。上午,柳成祥已经向任老板借来了银子。他也随即辞了在钱庄的生计,帮我去搞粮食。芮瑾,正好你有船,又会使船,就和我一道去闯天下吧!”

 芮瑾的眼中又流下泪,看着他摇摇头,说:“我是船女,脚下没根,也许真会克人……”

 “瞧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是不知道我不信的……”

 “不信你还不是听从母命,娶了别人?”

 “那是迫于我娘……”

 “现在你娘不是还在吗?”

 “可我从现在起不在她身边了!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胡雪岩说着,握住她的手,声音充满了深情:“你不会忘吧?七年前,你就看着附近那尊弥勒佛壁像,说要跟我一辈子……”

 “你只是暂时不在你娘身边,能永远不回去吗?”

 “时间一长,我娘她……”

 “当娘的不会害儿子的,可我会害你!”芮瑾果决地说,挣开被他攥紧的手,抹去眼泪,“好了,咱不说这些了。走,我在西子湖畔为你和柳大哥饯行!我已让阿宝去找他了。”

 胡雪岩跟随着芮瑾来到了西子湖畔,忽见柳成祥和阿宝站在一艘崭新的驳船上。

 阿宝神情木然,低着头。

 芮瑾的脸上露出和平时几乎完全相同的甜甜的笑容,声音比往日还亲切:“胡大哥,请上船!”

 胡雪岩奇怪地问:“这是谁的船?”

 芮瑾挽住他的胳膊,说:“上去再说好不?”

 胡雪岩只好和她上船。

 四人进了船舱。

 胡雪岩看到,里面的小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

 几个人坐下,芮瑾倒酒。

 胡雪岩又问:“芮瑾,这是谁的船?怎么不见船主?”

 芮瑾笑笑,说:“船主就是你呀!”

 “我?”胡雪岩大惊。

 芮瑾说:“我把我那条船卖了,也把那把扇子当了。还让阿宝也卖了他的那艘船,借了他卖船的银子。然后买了这条大驳船,给你做粮食生意用。还剩下九百多两银子给你……”

 胡雪岩急了:“你怎能动他的扇子?这会引来大祸的!”

 芮瑾说:“我送的是当铺。等你赚了银子再还给他嘛!”

 “这……这怎么行?不可……”

 芮瑾说:“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呢!以前尽是你帮我了,现在让我帮你一回,也算打个平手嘛!我知道,你不愿意我这样做。但我还有另一层要求:这次为你出了银子,要算我入股。不管你赚多少,都要和我五五分成。”

 胡雪岩吃惊地看着她。

 “行不行?”芮瑾很认真地问。

 “你真这么想的?”

 芮瑾点点头。

 胡雪岩犹豫着。

 柳成祥见状,说:“芮瑾啊!你这不是先斩后奏吗?事情已办到这个份儿上,胡兄还有什么好说的?”

 芮瑾问:“胡大哥,是不是我提出的五五分成太多了?不然就我四你六?”

 胡雪岩一咬牙,说:“事到如今,就照你说的办吧。咱在生意场上也混了二、三十年了,用世面上的话叫‘先小人后君子’,是得把话说在头里,各位也好心中有数。成祥,借钱庄的银子是你出的面,任老板冲你的面子,可抵押的是咱两家的房子。还有阿宝,也卖船出了资……”

 阿宝说:“我出的那点儿钱,请别放心上!我是借芮姐的。”

 柳成祥看着胡雪岩说:“要我说,得这样:从现在起,你就是东家了!生意上的事全由你一手来办。我出的银子算借你的,其实由你付钱庄的利息也就得了。我算是你的雇员,你看着给薪水。我没二话!”

 胡雪岩一摆手,说:“这怎成?你出力借银子,赚了钱都成了我的。我的心什么工夫黑到了这个份儿上?”

 柳成祥连连摇着头说:“不是这个理儿!干这粮食生意可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的买卖,险着哪!这么做,一旦砸了,也是你一个人赔,与我无关啊!”

 胡雪岩盯着他,想了想,说:“也好!就这么办。”然后把目光转向芮瑾:“就按你说的,赚了钱,咱俩五五分成。放心,决不会赔!我准能尽快翻回来,把不是咱们的东西还给人家!”

 “空口无凭,立字为证。画押吧!”芮瑾说着,解开那个小白包袱,里面有一张当票和一大锭白银,以及包着弥勒佛的黄缎子包。在白银下面放着一块一尺多见方的白绢,上面已写好契约。

 胡雪岩接到手看着,见上面除了分成等内容外,还有四句话:

 

为人不可贪,

为商不可奸。

若想做善事,

手中先有钱。

 

 他不由感慨万千,却对她的作法更不理解。

 芮瑾抬起左手,猛地咬向食指。

 鲜红的一滴血,滴落在桌面上。

 她要过契约,用右手食指蘸着血浆,在上面自己的名字下按了指印。

 胡雪岩痴呆呆地把自己的右手食指伸向唇边。

 芮瑾忽地抓过他的右手食指,在桌上自己淌出的血上蘸了蘸,在他的名字上按了一下。

 两个指印挨在一起,犹如两颗心。

 接着,芮瑾跪地打开了缎子包露出里面的佛龛和佛像。

 她虔诚地拜了三拜,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祷告着:弥勒佛祖!请您永远伴随着我的胡大哥,保佑他生意顺利……

 而后,她睁开两眼,站起身,看着胡雪岩,说:“胡大哥,这是我今天特意从灵隐寺替你请的。你可要特别珍视它!永远带在身边。弥勒佛祖会保佑你离开逆境,生意兴隆。愿你能像佛祖那样: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金口常笑,笑世上可笑之人。也祝你日后一切如意,像佛祖那样开怀大笑。但是,你即使有一天成了百万富翁,也不能坏了良心,忘了曾是受苦人,要能像佛祖那样,永远积德行善,普渡众生。”

 “芮瑾——”胡雪岩盯着芮瑾,只叫了一声,再说不出话来,满脸激动的神情。他只恨有柳成祥和阿宝在场,不然会扑上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狂吻一阵。

 芮瑾害怕似地低下头,目光真不敢和他的仿佛燃着火的眸子相遇。她压抑住心的欢跳,也压住心底泛起的一股苦水,轻声说:“胡大哥,请拜佛!”

 胡雪岩面对佛龛跪下,拜了三拜,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在心里说:佛祖啊!请你保佑芮瑾平安、幸福……

 他还想祷告些话,却因为激动而没了词,又跪了一会儿,只好爬起身。

 芮瑾把佛龛重新包好,交给胡雪岩。

 胡雪岩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

 芮瑾抬起手,把垂落下来挡住眼睛的一绺头发向后撩去,指了指阿宝,对胡雪岩口气一转:“这是阿宝。他爹和我爹是结拜兄弟,已过世多年了。他就和我弟弟一样。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了。他心眼儿实,还有武功,对你会有帮助的。你千万记牢了!一定要善待他!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决不饶你!”

 胡雪岩看看仍耷拉着脑袋的阿宝,点点头。

 芮瑾又对阿宝说:“阿宝,我也把胡大哥交给你了。他若有个什么闪失,我跟你就是阳间难了断,到阴间也会算帐!”

 阿宝小声说:“放心吧,芮姐。”

 胡雪岩忽然惊叫道:“哎呀!我们走了,你可怎么办?王大人、任老板岂能放过你?”

 “我自有办法。你们开船后,我就回乡下老家去。”

 

 一顶小轿在巡抚衙门门前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芮瑾。

 她猛地把脸一扬,向衙门走去。

 正要出门的阿贵,一见芮瑾,先是惊愕,接着惶然跑进衙门内。

 芮瑾脸色冰冷,抿紧朱唇,大步入内……

 

 

 

 

(《第一章》修改订正55处)

 

 

 

 

 

 

钟源小说《胡雪岩》(修订版)第一章 <wbr> <wbr>义痴情癫 <wbr>: <wbr>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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