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

    那是1981年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北京市朝阳区东南部某工厂宿舍区附近的公共汽车站。

    这是这个地处偏远的宿舍区唯一的公共汽车站，从这儿坐车到大北窑，才能换车去北京城的其他地方。不过这是一个星期天，车站一整天了都没有像往常上下班的钟点儿那样万头攒动，只是现在，有点反常的人多。

    清冷的太阳斜靠在树梢，不宽的马路上枯叶碎纸和黄土打着旋儿掠过。好在这是一个基本没什么风的日子，拉着小女孩裹着大棉猴的老人没有把自己的腰佝偻得更深。这祖孙二人和站台上所有的人一样，一边心神不宁地看着公共汽车驶来的方向，一边跺着脚。

    忽然远处马路拐弯的地方，一辆红白相间的公共汽车摇摇摆摆开过来了。站台上有了一点躁动，奇怪的是，人们没有往汽车预计会停靠的地方挪动，反而是围向了站台后面那个蒙着草绿色帆布的报摊。

    车靠站了，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提溜着捆得整整齐齐的两大摞报纸，一脸疲惫满头大汗地冲出车门。围住报摊的人群让提报纸的汉子有点烦，他的不痛快的神色，没有半分掩饰，显然，这种情况周而复始他已经忍耐了很长时间了。果然，人群中爆发出了很多抱怨。也是，在这个偏远的宿舍区，唯一的公共汽车永远都是拖拉的，不准时的。这也就直接导致了晚报每天也都是不准时的，但这个小区的住户像全北京的很多人一样，每天晚上是雷打不动一定要看报纸的，于是，报摊负责取报的汉子就成了每天矛盾的焦点。尤其是天儿不好的时候，汉子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些人都中了魔症吗？一张单片儿报纸，就值得那么风雨无阻不吃不喝得等着？

拉着小女孩的老人大概是因为要照顾孩子，没有掺合进拥挤的人群。只是在人走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瞅了个缝伸手买了张报。仍旧满脸不高兴的汉子倒是冲这老人绽开了一个难得的笑容。老人略一点头，这就算是招呼了，其实他们是一个楼的街坊，住了好多年，买报好多年，这么打招呼好多年。

    老人是不爱多搭讪的淡性子。原本买晚报就是习惯，现在外孙女学会了查字典，买报纸就多了一层意思。老人的愿望是让外孙女长大了当个教人家识文断字的人，虽然只是一年级，但从现在就看着报纸自己认字，然后慢慢学着读文章，总没坏处。

    小女孩像肩负了个重大任务似的，模仿着爷爷平日里的习惯，把报纸卷成筒——这样不会出死褶——背着手，一路紧捯着脚步跟着爷爷走了。昨天，她终于跟爷爷学会了那三个复杂的字，也是个很难记的名字：解玺璋。

    时光荏苒，20年过去了，当年的小女孩不仅完成了爷爷的心愿，而且她甚至可以去编辑人家的文字了。2001年的夏末秋初，经过三场严格的考试，她被晚报录用了。可是，爷爷已经在一年前过世，看不到有自家孩子名字的报纸。那时候报社大楼西边的入口摆了很多花，其中就有米兰，爷爷最喜欢的花。正在背负着巨大压力度过漫长试用期的她，最惬意的时光就是走过那些花的时候，闻到米兰若有若无的香气。这香气可以让她在瞬间回到20年前的家里，趴在床上查字典的时候，爷爷会把花搬到屋里，那一抹香也是若有若无地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