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经纶的爷爷驾鹤西去了。

    那年我正读高三，表哥到学校给我送信，爸爸交代：如果在考试就不要告诉他。表哥并没有见到我，他看见学校在进行寒假期末考试，就转头回去了。实际上高三没有考试。

     我是在爷爷入土三天回去的。从城南坐颍半公交车，到马颛桥西拐路口下车。一条2公里的乡间小路通向我的村庄。

    路上遇见村里一伙伴，跟我说爷爷过世了，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骂他不该乱开这种玩笑，他一脸严肃说并无玩笑。
  
    我还是不敢相信，乃至我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我的脚步明显乱了章程，开始小跑起来。我的脑袋空明显空白了，天忽然暗淡了，两边的白杨树倾斜了，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打转。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爷爷在门口等我呢，跟往常一样，双手握着拐杖，佝偻着腰，盯着村头。那条叫小黄的狗狗在他脚边坐着，只要感觉到我的脚步，就叫着通知爷爷，然后撒着欢到村口接我……

      东庄的大表嫂，在田里挖田藕。表嫂的田埂西头就是我们村的田了，站在这里能看见村头的乌桕树了。我赶紧问表嫂，是不是爷爷过世了。表嫂一脸悲戚的说，是的。我一个趔趄，脑袋感觉要炸了。表嫂手往西南一指：就葬在那里。大凉沟那块我家的地上啊，多了一堆新土，有花圈盖在上面，一枝柳枝挑着仙鹤头的幡在风中飘摇，我那世上至爱的亲人啊，难道就在那一堆黄土下？

    我的眼泪此刻犹如淮河洪水猛烈冲击大堤，眼眶不堪一击，瞬间绝堤，眼泪漫过脸颊，心口很堵，嗓子发不出气息。我朝着那堆黄土走去，愣愣的走去。表嫂一把拉过我，哭着说：今天是三天，你姑姑表哥都在你家，你回去跟他们一起鸾火。我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朝着那抔黄土走去，表嫂硬把我拉回去。

    小黄迎在村口，只是它今天如此安静，它跑到我的脚边，没有扒我腿站起来亲我，没有假意撕咬我的裤子，跟我嬉戏。它只是蹭了我的腿，然后坐着看我，眼睛里有泪水滚动，声音呜呜，那么悲戚，那么悲戚……我摸摸它的头，它起身慢慢前头走着，带我回家。
    
   没有爷爷在门口，双手握着拐杖，佝偻着腰。

   走进大门，看见院子凌乱的放着没归还的桌凳，没归还的锅碗瓢盆，还有竹篮子里的纸钱鞭炮，我告诉自己这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的眼泪无声的流着，肆无忌惮。披麻戴孝的二姑姑一把把我揽在怀里，用那嘶哑的嗓子说：孩子，不要太难过啊，不要太难过……大姑姑，五姑姑也过来，抚着我的背，哭成一团。九姑姑和妈妈拿过来一条和姐姐一样长的白布，扎在我的头上，妈妈说：你不要怪啊，你爸爸担心影响你考试才没通知你。我还是没说话，我只无声的流着眼泪，转身走到爷爷的房间。

    爷爷的床还在，只是被子没了，衣服也没了，还有那根旱烟袋——玉梢子的那只也不在了。这情景好熟悉就如……就如去姑姑家，对，爷爷最喜欢去九姑姑家，一去半年都不回来。我会把他的被子、衣服放在架子车上，烟袋和烟叶都准备好，拉着车把他送到姑姑那里，等他想回来了，托人带个口信，我就会拉着车去接他回来。
    
    你们都骗我，你们都骗我，爷爷去姑姑家了而已，你们都说谎……

    我对着空床呜噜着，愣怔着。

    妈妈赶紧把抱在怀里：孩子，你就哭出声吧！啊！哭出声吧，别吓你妈啊！

    我停止流泪。我跟着他们到所谓的坟地，放炮，烧纸钱，包坟，上坟头，烧纸钱，烧花圈，烧幡，烧纸马，烧纸房子，烧纸电视，烧纸童男童女，磕头，离开，回家，吃饭，睡觉。

    第二天，送亲戚。最后走的是九姑姑，她哭着离开村庄，哭着她的苦命爹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情景，爷爷疼九姑姑，九姑姑也疼爷爷，九姑姑家境比我们好很多，爷爷在九姑姑那别提多滋润，一点都不苦命。姑姑走远了，我回过头问妈妈：爷爷什么时候回来？
    
   爷爷还没有回来，这一次他耐住性子住下了，没有带口信让我拉车去接他。算算也有九个年头了，这九个年头发生了很多事情，爷爷，你过的好么？

   爷爷，我好想你，我一直等着你喊人带口信，让我接你回来，我还会拉着架子车去接你，如果遇上唱大戏的，我还会把你拉到戏台子最近的位置，给你看半天的大戏，我会给你买你喜欢吃的烤红薯，你一半，我一半。

     爷爷，那天，就我儿子，你重孙子满月那天。我喝高了，我躲在卫生间哭了，我那是想你了，想把孩子抱给你看看，想亲口告诉你：爷爷，这是你重孙子……



  2010.2.26  书于合肥水及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