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常常忘记其他事情，一连几个小时沉浸在那些并非出自我手却又仿佛出自我手的书里：那些有美女相伴的英雄，那些神秘的古堡，那些出口成章的翩翩少年，难道不都是我想象的产物？我入神地坐在床上或者椅子上，就像坐在神奇的马鞍上，任由胯下的神马畅游四方，一点也没觉察你悄悄地站在我身边。 

　　在我试图勾起的回忆中，总是最先想到你的脸。然后想到那间你们单位分给你的寝室，两层楼的危房。 

　　那时我每天都在写作，可是写出来的东西大多是废品。终于，有个不入流的杂志发表了我一个小说。你微笑着，略带向往地看着它，小声说，没想你还是青年作家。我有些无地自容。你对文学刊物一窍不通，但我并不想蒙混过关。我告诉你，这是个没人订阅的垃圾杂志。你不服气地说，可这毕竟是发表了呀！ 

　　当作家不可能那么简单，如西西弗斯推石上山——既然上帝要那么安排，再勤奋也没有用。 

　　那时候我喜欢钓鱼，你便经常和我去那条河边。那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水很凉，即便大热天摸摸河里的水，也会忍不住打冷战。现在那条河已经没人敢去钓鱼了，单是坐在河边，河水里冒出的臭气就让人受不了。转眼十几年，变化如此之快，也正像我对你的思念，恍如梦境。 

　　但那时候的确有一条清澈的河，是我和你共同拥有的。每次我都要带本书，躺在草地上，独自走进文字的丛林。你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默默地享受阳光的安抚，承受着某种孤独。你最喜欢的是和我一起钓鱼，因为你不会，嚷着要我教你。最后你也学会了，那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在骨子里，你也有不服输的一面。有时你会去采一些野花，举在手里欣赏，然后摘下花瓣，捧在手板上，往我头上吹，这时我说一句“美仙下花雨了”，便是你最大的满足。有一次，不知什么缘故，你哭了。有时你会故意装哭，好让我来安慰你。我是一心要从书里找寻写作的出路的，你的小把戏太多了我就烦了。 

    现在想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那个劳什子的文学而宁愿放弃你，现在看来真是不可思议。有一天我正在写一部自以为能轰动文坛的小说，你无聊地反坐在椅子上，像小孩一样把椅子摇得嘎吱嘎吱响。我烦了，命令你出去，不要打搅我！你走了，你什么也没有说。 

　　由于那时候很多的原因，那部小说还没写完，我就突然跑到广东去了。三年后回到那间小屋，床上的棉絮被老鼠咂了个千疮百孔。但我竟然在门后面捡到一张纸条，上面写道：如果愿意找我，请按纸条上的地址写信。无法确定是你什么时候放进来的，我立即写了信，但音信杳无。我到处打听，说是你去了另一个城市。 

　　十几年过去了，也曾在说你去的那个城市找了你，但你的身影，已经像春天的雪花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想，你恐怕也已有三十好几了吧？记得我比你大五岁。我现在依然没什么名气，名片上有中国作协会员字样，也算是当了作家吧。我现在这个你从没见过的嫂子说，要当作家就不要成家，最好是去当和尚，因为这样没人打搅你。我现在的生活，与和尚也差不了多少。每日工作之余以书为伴，虽然屋子外面车声如潮，楼下行人喧闹深夜不息，但我的心，是宁静如水的。 

　　窗外有个楼顶花园，摆了百余盆花，春夏秋冬都有花谢花开。每当长出花骨朵的时候，我都对它们说，慢点开吧。因为一旦花开，虽然艳丽无比，但也意味着落英缤纷就要开始了。每一朵花都有自在的生命，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自在的生活。命运的此在让我思念你，也让这些普通的文字让我无比感动。你在哪儿？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