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龙》第一部:冰蜂

西四牌楼东南角有个福安茶坊,茶坊后身附设着一家客栈。客栈不过是一个大门朝北开的四合院,南屋是帐房和厨房,东西两厢和北屋正房是客房,除了北屋是一明两暗的套间,东西厢房都是一间一开门的普通客舍。
年根儿上,客栈里根本没有客人,这时却来了几位当差的。两个外面虽然穿着羊皮袄,却能露出里面一身黑袍红带的自然是衙门的捕快。另外两个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头戴毡巾,身穿深蓝缎子面狐皮氅衣,显然是位公子;另一个大块头的穿着毛青布面的棉披袄,扎着大带,像是仆人。几个人此时都在西厢房一间开着门的客房里面。
“方三爷,你觉得他像是中了炭毒死的吗?”
“杨公子,您可千万别再叫我三爷了,实在不敢当。您就叫我天保……要不然叫老方也行。”
这杨公子与方天保认识不久,并不熟络,知道他的表字叫作君定,才说道:“我还是叫你的表字吧,君定,你觉得他是中炭毒而死吗?”
“要说昨晚上下雪,这屋里捂得严实,他又一个人在屋里升着大炭火喝酒烤肉,情形像是中了炭毒。可是──中了炭毒的死者大都是身上泛着桃红,有的竟像是涂了多少胭脂。可这位,满脸黑气,莫不是原本脸色太黑,把那毒红也给压住了?”
杨公子微微一笑,对这位貌似粗鲁的捕快头儿颇为赞赏。
“我猜他本来也没有这么黑。他确实是中毒而死,可中的却不是炭毒!”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们各有不同反应。方天保轻轻点了点头,似是早就有此判断;他徒弟顺子倒是吃惊地“呀”了一声;福安茶坊的帐房徐四则连说“不能吧,不能吧”,满脸的惊恐;只有大块头杨二几乎毫无反应──公子说的,那还能有错吗?
“烧炭中毒,通常都是炭火似燃非燃,阳气未能压住炭中原本积下的阴气。可你们看,这炭盆里的灰烬轻飘雪白,显然是燃得极为透畅,怎么会有阴毒产生呢?”
徐四连忙说:“正是,正是,小店提供的炭火从来是升得极旺了才送进客房,所以多少年来也没有出过炭火中毒的事。可是,他又如何能够中了别的毒呢?”
“我正要问你,昨天晚上他如何行止,和周围人等有什么来往?”
徐四叫过当班的伙计来问,伙计说:
这位客人昨日后晌在茶坊里吃茶,说是城门关了回不了家,就来这里宿一晚。昨日是腊月二十四祭灶,客栈里就他一位客人,登记的名叫吕大相,家住在顺承门外狗儿营。他住下来叫了烧刀子生驴肉,说要烤肉喝酒,不到二更就熄了灯,一宿也没什么动静。我们起五更迎玉皇,没有惊动他,到天亮了还是没见他起来,后来敲门也不吭声,捅破了窗户纸才看他情形不对。
那杨公子又问:“那门可是关死的?”
伙计道:“门从里面插着,门栓又紧,我们找了把柴刀从门缝里插进去,撬了好一阵子才把门打开。”
杨公子看看门后的门栓,确实有撬过的刀痕。再看阳面的窗户,也是丝毫没有动过的迹象。不由有些奇怪:如若他只身一人在屋子里面,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杨公子和伙计问话的时候,方天保一面在听,一面在俯身仔细查看尸体。这时突然抬起头来:“杨公子,你看这里。”
杨公子连忙过来,只见那死者后脖梗右侧,发际下边一点的地方有一个豆粒大的黑点,不注意会以为是天生的痣疣之类,但仔细看却能发现,黑点中间有一个极微细的针孔,再细看,针孔边缘似有些微的血丝。
杨公子并没见过这种伤痕,抬头疑惑地望着方天保。方天保将伤痕仔细观察了一阵,还用鼻子凑过去好一番嗅闻,才在杨公子耳旁低声说:“看起来很像是西域的冰蜂。”
杨公子没有听说过什么西域冰蜂,正要找僻静处听方天保仔细解释,院子门口却忽然热闹起来。就见四五条内穿锦绣箭衣,外罩裘皮长袍的汉子大大咧咧走进院来。
方天保不由低声呸道:“屁大点儿事,怎么把锦衣卫的番子也给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