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之君(19)
(2010-04-07 17:4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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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是在十一月初六日那天得知这道谕旨的。当时他那长长的车队才走到北直隶河间府的阜城县(今河北省阜城县),也可以算是他的家乡(他是河间府肃宁县人),他在京城里的亲信快马赶到,向他传达了那上谕的精神。到了这个时候,魏忠贤总算意识到,新天子是绝不会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了。魏忠贤当晚住在阜城的一个客店里,神情恍忽,六神无主。隔壁房间里正好住着一个从京城来的姓白的秀才,见到万人痛恨的大太监魏忠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按当时流行的“挂枝儿”曲调,临时编了一首歌词:
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
二更时,展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星牙床,锦绣衾绸。如今芦为帷, 土为炕,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
…………
闹攘攘,人催起,五更天气。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
歌词从一更说到五更,白秀才也在客店里真唱了大半夜。曲调似极哀婉,好像是一首挽歌,细听词句又是极恶毒的幸灾乐祸。在这样一首奇特的丧曲声中,魏忠贤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当夜,他同贴身的亲随太监李朝钦用一根绳子吊死在这家客店里。时年60岁,刚好经历了一个花甲子。
魏忠贤的垮台和死,标明了魏忠贤专权的体制已经土崩瓦解。他的死讯传到京师之后,正在蓟州家里守孝的死党崔呈秀立即做出了最迅速的反应。他召集姬妾于一堂,罗列八珍,通宵痛饮,每饮一杯后就把手中价值昂贵的酒杯摔个粉碎。痛饮之后,崔呈秀也步魏忠贤的后尘,上吊死了。他的一位爱妾叫作萧灵犀的还以身相殉。更为悲惨的是客氏,在魏忠贤被贬斥凤阳之前她已经被从家中发往浣衣局监禁起来,紧接着又被抄了家。浣衣局是明宫中专门安置年老宫女的地方,条件非常恶劣,“客奶奶”锦衣玉食惯了,本来就有些熬不住,没过几天,魏忠贤已死,崇祯帝派人到浣衣局去用竹板子把她活活打死了。
魏忠贤的尸身最初被草草埋葬在阜城,后来为了昭示国法,他的尸体又被挖出来处以凌迟之刑,割成了碎片,头颅还被割下来挂在河间府城的高竿上示众。客氏和崔呈秀也分别被斩尸于京师和蓟州。魏、客、崔三家的主要成员也都迅速受到惩办,魏忠贤的侄子魏良卿、客氏的儿子侯国兴不久后都被处死,其他的昆弟子侄如魏志德、魏希圣、崔铎、崔凝秀等十余人被发往西南烟瘴地方永远充军,只有魏忠贤的侄子魏良栋、侄孙魏鹏翼和崔呈秀的儿子崔镗、崔钥都还只是三五岁的孩子,有旨恩准释放,以示法外之仁。
第二年正月,刑部正式提出了对已经死去的魏忠贤、客氏和崔呈秀的司法处理意见。二十六日,崇祯帝在刑部的提本上批旨:“逆恶魏忠贤,本为宫中杂役,凭借先帝恩宠,肆意迫害良善;无开国定策之功而封爵,威逼天子自命为上公;盗窃皇家财物,擅自弄兵大内,阴谋作乱,图为不轨。串通逆妇客氏,暗中传送声息,把持宫廷内外。崔呈秀投身魏忠贤,于君不忠,于父不孝,操持权柄,作威作福,残害官绅,屡兴大狱。罪恶累累,国法难容……”这道圣旨连同刑部拟定的魏忠贤等人的罪状谖书就成了魏、客、崔三人的最后定案材料,并且大量刊印,在全国广为散发。至此,崇祯帝上台以后发动的一场政变才算有了一个收束。魏忠贤和他的主要亲信不但在肉体上被消灭了,而且彻底名誉扫地,在法律上也成为国家的罪人。
曾经让崇祯帝那样提心吊胆,那样小心谨慎的庞然大物,曾经那么威严赫赫不可一世的魏忠贤集团,在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天下百姓和先前被罢去官职的东林党人们,都在为邪恶的魏忠贤专制的覆灭而群情振奋、欢欣鼓舞。没有被魏忠贤的事件牵连进去的朝臣们也在竭力表现着自己的兴高采烈,同时没有忘记齐声歌颂当朝天子的神勇英明。在崇祯初年出版的一部著作中这样写道:“当今皇帝登基,立即就削除了邪恶势力,正人君子得以复兴,乾坤宇宙为之一清,日月星辰为之重朗。否极泰来,万象更新。每一道圣旨下发,人人都在额首称庆;每一道上谕颁行,处处都在讴歌颂扬。”(《崇祯新政纪略》外史氏序)其中虽不免有夸张之处,还是大体说明了当时社会对于崇祯帝铲除魏忠贤集团这一历史事件所作出的反响。
在这种气氛中,崇祯帝也感到了从没有过的舒畅,从没有过的信心实足。这也是他整个17年皇帝生涯中最兴奋也最愉快的一段时期。他对自己的政治手腕非常欣赏,对自己经邦治国的天才毫不怀疑,因而对国家面临的种种危机也没有放在心上。他以为,靠着自己的英明天纵,在翦除掉魏忠贤集团这个政治障碍之后,没有什么解除不了的危机,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
崇祯元年(1628)戊辰元旦,是一个龙年的开始,是崇祯帝即位后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崇祯这个年号被正式起用的第一天。半夜子时,新旧年相交的时候,崇祯帝在皇极殿接受了朝臣们的隆重朝拜。金吾卫和锦衣卫的将军、甲士们的仪仗队从丹墀一直排到午门外,伞盖憧憧,旌旗猎猎,仪仗队中的骏马和训象也都精神抖擞。文武群臣们极有秩序地鱼贯而入,匐匍在冰凉的丹墀上,静候皇帝的来临。在静鞭声中,崇祯帝稳步登上宝座,微笑着俯看着群臣跪倒,起来,跪倒,起来,一遍遍地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透过古朴的礼乐声和朝臣们的致贺声,他能听到远远的宫墙外面,京城的百姓人家也正在用鞭炮迎接新岁。宫里宫外都是一片太平景象,“爆竹声中一岁除,……只把新桃换旧符。”他想到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要清除魏忠贤的余党,要为过去的冤狱平反,要重建得力的政治领导班子,要改善国家财政状况,要加强边防,要整顿吏治……但不论如何现在已经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在他的英明统治下,旧符总会被新桃取代,一个中兴盛世终究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