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驾车在芬兰湖区的森林与湖泊之间穿行,很难错过一个罕见的居民点,哪怕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庄。但也许我们原来设定的目的地Rantasalmi,被认为是游览Linnansaari湖区国家公园的最佳住宿地。可这个地方实在太小,书里就说它是个“村庄”,远远见到几处建筑,还没缓过神来就一下子冲过去了。等到再见到人,问清楚了,返回来找到那里的信息服务中心的时候,时间已经是六点过五分,晚了五分钟。这五分钟就完全改变了我们这次的旅程,信息中心关门大吉,一个人都没有了。
我们总算在村里找到一个还开着门的小铺子,靠着店主的指引,顺着大道又开六公里,再向右转上了土路。道路的起伏越来越大,两边的森林也越来越深沉静谧,几乎以为要陷入绝境的时候,地势突然开阔了一些,不远处似有建筑和车辆。正要直奔而去,路边却出现了一个大木牌,一个大箭头上面四个大字母:INFO!
也许是这两天总是同信息中心擦肩而过,妻子有些INFO过敏,大呼:过去,看看。我也就不及多想,一打轮拐进了更狭小的山路。好在行不多远,真的见着一处人烟所在,圆木栅栏,圆木窝棚,还有一座装饰着鹿头、鹿角的大木头房子——这回可真是进村了。好在木房旁边的平台上有不少的各色人等,正在吃着一个大煎锅里油煎的小鱼,显然是个游人聚集的地方。
这应该是个山中小店,服务人员只一个小姑娘和一位老板娘。老板娘听说我们从中国来的,想在这里住,连称有趣。告诉我们她有五所木头房子,全在湖边,有自用的手划小船,现在还有两所空着。她建议我们住大的一所,附带两个桑拿间,木材可都是三千年以上的古木。我们暗想大概她是吹牛,可是环境真好,眼前这所房子也确实质朴可人。
房屋是每天100欧元,一口价,但考虑到我们要住两天,可以免费为我们提供床单、被罩。她把这些床上用品说成linen,就是亚麻布,在一个以环境著称的国度里,当然不会给你提供化纤制品。于是我们知道,这里用的是单元出租模式,无人服务,你得自己打扫卫生,但也自由,可以自己做饭。价格确实不菲,但辛苦一天之后,能在湖边的木屋里住上两晚,美妙得实在超出了我们原来的预期。于是拍手成交。开上车下了一个陡坡,山谷里就是我们的房子。
木屋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好,全是直径几十厘米的圆木拼成,里外不加修饰,似乎还散漫着淡淡的香气。大厅里铺着地毯,有全套现代化厨具,巨大的壁炉,卧室却在顶层,要爬着梯子上去。厅外真有两个桑拿房连在一起,设施完备,够十几个人同时洗浴。房子四周绿树掩映,还开满淡紫色的野花,出门十来步就是一片碧蓝的湖水,一个小小的码头上,野渡无人舟自横。
旅游之乐,常在水边。
去年春节去了印度,最后一站是南方的克拉拉邦,在科钦下了飞机就直接去阿尔普扎的水乡去乘“船屋”。是那种样式古老的大木船,蒲草为蓬,有小小的客房和宽敞的厅舱,一次只接待一个家庭。那里地势低平,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网系统,木船缓缓行在时而宽阔时而狭窄的水面上,两岸的椰树成行,稻谷飘香,农家也都住在水边,简朴却极清洁。在船上住了两天,晚上泊在村落边上,就去农民家里聊天。才知道在印度也有这样一方净土,儿童入学率接近百分之百,不同宗教的信徒和平相处。晚上躺在甲板上,仰视满天的繁星,耳边有远处传来的印度舞乐与穆斯林唱经的混响。早晨起来,就见到细长的小艇载着穿了一色校服的小学生,正去天主教堂边的小学上课。没有喧哗的游人,也没有显赫的景点,就是那分安详洁净中透露出来的生气,让人流涟,让人感动。
这次趁着暑期来欧洲,又见到了许多湖泊。在瑞典的Tallberg,我们住的酒店正面对着Siljan湖,湖面开阔清澈。在苏格兰,罗梦湖山重水复,车行景换;尼斯湖水波不兴,根本不见“湖怪”的踪影。(尼斯湖狭长,与尼斯河、东西两岸的海湾和一条不长的运河,把北苏格兰高地分割成两半。湖边有丛林,有古堡,幽静美丽,却由于地处偏僻很少有人问津。后来当地人就制造了“湖怪”的谣言,尼斯湖才名声大振。现在,已经是英国最著名的游览胜地之一了。)还有一些无名的小湖,往往禽鸟成群,几十只天鹅挤在一起晒太阳的景象,还真是难得一见。
但真正让我们见识了湖的多姿多彩的,还是芬兰。
芬兰号称千湖之国,实际上全国湖泊的总数是18万8千多个,大湖浩浩漡漡,小湖小巧精致,湖中有岛,岛里又有湖,港汊交错,无际无涯。在芬兰游湖,最典型的地方当属东部的Linnansaari国家公园,湖面浩大,生态奇佳。我们入住的小山村就在大湖Haukivesi旁边不远的地方。第二天我们乘水上的士去大湖中的Linnansaari岛,快艇的行程要40多分钟。那岛上全是杉树和桦树的混生林,登高处有怪石嶙峋,低洼处是小溪池潭,苔藓厚积,野鸟咯磔,全是天成野趣。
但我们门前的小湖却是个山里的内湖,虽然离外面的大湖不过几百米远,却并不相通。晚上七点,天还大亮,刚刚一阵雷雨过去,在天际留下一弯彩虹,湖水绝对地静,对岸的白桦林被阳光照得金光灿灿。兴奋,也就忘了一天旅途的疲劳,我们放下行李,就划上小船游湖。
三几桨离了岸,不远处就有一座微型小岛。总共不过三四十平方米大小,却也密密实实地长满了高耸的乔木,树下的土地上、石头上、倒落的朽木上,都长满各色的苔藓。小时候喜欢博物学,知道在植物的分类中有个苔藓植物门,但印象里只见过一种薄薄细细的青苔,怎么就能撑得起一个门类来?这次在芬兰才算长了见识,苔藓的种类真多,不同的形状,不同的颜色,细看竟如繁花,因为常年没有人干预,厚厚地积起来,尺把厚,松软而富有弹性。
后来才知道,上面那所作为接待室和餐厅的大屋里面,其实还有个很有些规模的博物馆。一部分展示这里湖区的生成历史,大意是说在数万年前,最后一次冰川期结束的时候,在融冰的侵蚀下才形成了这些千姿万状的湖群。另一部分则说明了这几所木屋的来源。
原来,我们门前的小湖几千年前还是一片原始森林,后来由于地质变迁积水成湖,原先的森林就沉入了湖底。老板娘的丈夫是个建筑工人,发现湖里有许多大树,就每年夏季用简陋的工具打捞,并且成了一种业余爱好。也不知捞了多少年,他总共从湖里捞上1500根大木,木头又在岸上风干了六年,大约有三分之一已经腐朽不可用,剩下的一千来根就被用来造了七所木屋,这里也就成了一处别具特色的景观。
这位木屋的建造者就在他的博物馆里,还在做着木匠活。看上去四十几岁,因为不会讲英语,话不多。但博物馆里造屋历程的照片和一些实物,以及外国旅行杂志上专门介绍这里的文章,还是昭示了一个很有些艰苦卓绝的过程,让人对这个地方,这个地方的主人,不能不刮目相看。如果不是几次误打误撞,还真难得有这样一番经历。要知道,即使是在著名的Lonely Planet里,对这个小小的人间奇迹也没有半个字的说明。
在一所用三千年古木搭建的房子里,亲手用大块的木柴生火点燃桑拿炉(别说我们暴殄天物破坏环境,看看一路过来有多少森林,有多少人,就会知道,木材对于芬兰人来讲,实在是一种用之不竭的资源),大汗淋漓之后在木榻上让山野的凉风吹干,略觉寒意再进屋对着壁炉里火光品茶(茶是我们自己带来的,上好的龙井)。屋外,悄然无声,偶尔,树叶上结的露水落下来打在花草上,啪嗒一声,惊天动地。
在Linnansaari国家公园的详细旅游地图上,我们这个地方有一个可以住宿的标记,却没有地名。离我们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就是当初小店主人指给我们去住的地方,是个小小的旅游中心,叫Porosal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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