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杳无人迹的北极荒原上急驰,转过一个小山坡,突然就见到了几间孤零零的小木屋,仍然没有人,我却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瑞典——挪威边界了。抬起一点油门,加着小心,缓缓驶过关口,再提速,然后叫醒正在旁边睡觉的妻子:我们到挪威了!
前年夏天,我们到瑞典的Avesta小镇参加一个媒介研讨会,结束之后就趁机在瑞典玩一玩。水上之都斯德哥尔摩自不必说,又去了第二大城市哥德堡,然后飞到了瑞典最北部的城市,北极圈里的基律纳。照例在机场租了一辆崭新的高尔夫,到处走走看看,还在子夜的斜阳下信马由缰地漫游极地原野。第二天,爬过Abisko国家公园的雪山之后,忽生异想:何不到挪威那边看看?那里有深入内陆的秀丽峡湾,有仲夏节热烈的水边篝火晚会,还有一座二战史上颇有名气的北檄小城纳威克。
我们拿的是申根签证,从瑞典去芬兰、丹麦或是德国都可以畅通无阻,但偏偏挪威是个特立独行的国家,不加入欧盟,于是我们就想当然地以为,申根签证在挪威也一定无效,对于我们这些中国人来说,入境就要有单独的签证。办签证当然绝无可能了,根据我们的经验,开车闯过去应该是最佳选择。(后来才知道,挪威其实也是申根条约国,所谓闯关不过是虚惊一场,那是后话。)
算起来,这应该是第三次闯关了。
第一次是几年前,在瑞士的日内瓦,一个朋友陪我们逛了一天,大家决定晚上由我们请客吃中餐。傍晚,朋友和夫人开着车来了,让我们带好护照,说是要去法国那边吃饭,便宜多了。有一种要冒险的感觉,很兴奋。但所谓边界不过是公路间的一所小房子,大概下班了,根本没有人。我们在法国的伏尔泰镇吃了顿不错的中餐,算是完成了一次迷你“国际旅游”。
第二次闯关就比较刺激。2002年,在巴西的伊瓜苏,巴西、阿根廷和巴拉圭三国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举世闻名的伊瓜苏大瀑布,据说也是毒枭和走私团伙出没的天堂。那天上午正好是世界杯决赛,巴西队夺冠,全城居民和游客都上街大跳桑巴,车几乎开不动。我们好不容易挤出了市区,行驶中,就见路牌上标着直通巴拉圭!一时兴起:过去看看?没留神已经进入了无可掉头的边界通道。
那儿可真是个边境,一座铁桥隔绝两国,巴西这边还是便衣的边防和海关人员,而另一侧就都是全副武装的大兵哥。夹在车流里,还真有点慌。巴拉圭和我们没有建交,还听说,腐败得利害,善于敲诈,蛮不讲理。但也许是那天过来参加游行庆祝的人太多,我们的车又是巴西牌照,在一片枪林迷彩的簇拥下,我们的车子没经过任何讯问竟安然缓缓通过。紧张劲还没过,一进入该国境内就高档快速作逃亡状,等缓过神来才发现,早已过了我们想去的巴拉圭第二大城市东方城。再开,可能要到首都亚松森了。
因为是周末,这座靠边境走私贸易发展起来的城市死气沉沉,但总算找到一家中国餐馆。老板娘是台湾来的华侨,听说我们是从对面闯过来的,颇为吃惊。要是被大兵抓到,至少要讹诈你们几百美元,说不定……所以回去的时候就更紧张,好在一切顺利。当再度融化到巴西嘉年华大军中的时候,真有一种游子归乡的感觉,从心底里的踏实。
相比之下,这第三次自以为的闯关最是平淡无奇,可太太还是自我保护性地早早睡着了——任凭风浪起,一梦到天涯。直到安然过境,她才来了精神,又如饥似渴地狂读Lonely Planet。
一路西行,山势渐渐高耸起来,大概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虽然接近北纬70度,林木却也茂盛。绕过一座大山,赫然就见到了一大片碧蓝的水面,像是山间的湖泊,但我们知道,这就是著名的挪咸峡湾。停车走下水边,尝了尝,确实是咸的,海水。
挪威的海岸线是世界上最为崎岖的,大海常常会沿着山谷深入到内陆上百公里,就形成了峡湾,挪威语叫fjord,苍山高峙,水波不兴,被称为天下奇景。挪威的大小峡湾数以百计,最有名的大多集中在南方,那里天气稍暖,植被更佳,交通又方便,像第一长湾松恩峡湾,以幽深闻名的哈丹哥峡湾,还有号称天下第一美的盖伦格峡湾,每到夏日,人满为患。而在北方的峡湾中,声名远扬的就要数这个纳威克峡湾了。这里不但景色雄浑壮阔,静谧怡人,而且是一个天然的不冻良港,一百多公里外瑞典基律纳有个富铁矿,全靠从这里出海运到各地的钢铁厂。
因为是个资源运输的枢纽,第二次世界大战的1940年,英德双方为争夺这里在海上和陆上打过很长时间的拉锯战。英军在峡湾里全歼过一支小型德国舰队,自己也受到过重创。至今纳威克城里最重要的景点就是纪念这次战争的博物馆,展示着英军、德军以及挪威抗德部队的遗物,还有大量图片和模型。可惜里面的说明全部是挪威文,对展览的内容只能是蒙个大概——可能很少有外国人到这里参观。
现在的峡湾里已经一点看不到战争的遗迹了,海滩上有星星点点晒太阳的闲人,港湾里挤满了漂亮的游艇,海面上风平浪静,船影子都少见。当代的挪威人生活得富足、安静、悠然,当初易卜生笔下的各种社会冲突好像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但在我们看来,这个极地小城的生活不免有些乏味,那些高大金发的北欧海盗后裔们个个礼貌文明,却像是少了远古的活力,懒洋洋地透着些许冷漠。
一直到傍晚时分,气氛才慢慢活跃进来。所谓傍晚只是从表上看出来的,在这个夏日的高纬地区,太阳只是在天上斜斜地兜上一个圆圈,根本不会落到地平线下面。但随着太阳向着北方低沉,小城里人们的热情却高涨起来,郊外的水边开始燃起一堆堆篝火,蓝烟升起处聚集着欢笑的人群。
今天是夏至,明天就是挪威人一年一度的仲夏节,对于极地人民来说,这个全年最长的白天是特别值得庆祝的,犹如我们春节的除夕。所以,每家每户都把积攥了一年的木柴运到水边,带上烧烤支架,带上鱼具,带上香肠和肉排,带上躺椅和毯子,要在这里欣赏子夜的日头和天边的彩霞。
为了好奇,我们也来到热闹的人群中。小孩子在海滩上四处奔跑欢呼,年轻人甚至下到只有十几度的海水中游泳,家长们则不紧不慢地烧烤着食品,或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鱼飘。这时候,平时稍显冷淡的气氛也被融化了,许多家庭都热情地让我们品尝他们的自制佳肴。
你们经常在海边这样休息狂欢吗?我们问。
当然,几乎每天。一位中年男子一面笑着回答,一面调皮地眨着他的蓝眼睛。然后才又解释:哪里能够经常如此,我们每年只有一次,就是今天。这是仲夏节呀!
临别的时候他也没忘了说:回去告诉中国人民,我们这里天天到海边烧烤、狂欢。大家都笑,很少见到的那样开怀。大概全世界人民都一样,只有在自己深入骨髓的民族节目中才会那样放松,那样欢喜。
原途返回,已经完全不在意边界关口的问题。仍是杳无人迹的荒原,因为气候寒冷而枝干弯曲的白桦树在湖边摇曳,树影拉得长长的,天却大亮,时不时见到有北极驯鹿在路上出没。
回到基律纳酒店的时候,正好晚上11点,但瑞典这边已经把仲夏节改定为每个夏至后第一个周末,所以城里并没有半点异常。但我们稍作休整,还是在半夜之前又出了门。北方地平线上方,一轮红日散散淡淡,并不剌眼,只是把北面半个天空映得彤红。阳光照在小城市政厅的钟塔上,却是金光灿烂。
此时,正是当地时间零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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