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去山东，在曲阜的新城广场上，看到孔子坐在马车上和他的学生们一起周游列国的雕塑，非常气派。我一边照相一边想，这些雕塑家们真是浪漫主义，马的昂扬征服之美，把孔子当成了中国的凯撒，孔夫子当时如果有马车坐，还用如丧家之犬吗?

我小时候的孔子记忆，都是关于劳动人民如何看不起孔子的，比如他停下牛车问路，农夫不但不指路，还说一堆难听的话，问他读一车书有什么用呢，到头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自己人生的路也陷入歧途，自己国家也不让呆了，到处流浪。

那时候我毕竟还小，不明白课本上被划来划去的孔子与当代头顶高帽子挨批的人有什么亲戚关系，因为不认识他们所有的人，我总奇怪地问大人，到处流浪的孔子有什么本事呢？他能够做什么坏事呢？他还不如把牛车让给农夫们耕地呢！

大人们从来没有回答我的提问，因为我每天提问的问题太多了。现在我常常想，幸亏我小时候注意力很分散，没有得到答案也不执着，（现在也还是这样！）一会儿就去看花花草草和捉小燕子小虫子了。前几天我妈妈还谈及我童年时代一件奇事，我怎么都不肯相信是真的，但她说如果不是奇迹她也不会记住也不会一定要让我自己也记住，真是奇了！事情发生在下课之后，我得不到她关于课本的回答，就自己跑到野外草地里去玩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我的手上就捉着一只鸟，更奇的是这鸟张开翅膀飞啊飞，却居然不飞走，就在我的眼前自己玩自己的羽毛，我竟然对着它说你不飞走就会做成小鸡汤啊，它居然还是不飞。这样的情景现在只会发生在电影里，或者特别培训的动物园，也许那时课本虽然莫明其妙，我们的自然环境还是有情有意的。

其实孔子生活的时代很像我们今天，全球化／当时是华夏化、中国化。孔子在各国之间走来走去，如同我们现在一些知识分子，希望到更好的国家谋职。孔子有他的理想，也有他谋生的智慧，但局势太乱，收学生和收学费的生活不可能太享受，他主要享受精神生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是精英，是精神贵族，能够写书编史，可以做话语权威。

孔子也一定是很有情调的人，如同他走在黄河边就会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一定会去看望当时名闻遐迩的美女南子，虽然后世的正人君子们称南子多么放荡不羁，在当时孔子的眼睛里，南子一定是性感而且美丽，或者至少是非常有气质的，不然孔子也不会说出：“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毕竟把德与色并称，一来证明它们都是好东西，二来说明两者可以有同样高的境界。当代的电影《孔子》在表达子见南子这一情境上，我觉得很不错，至少让智慧和美丽做了对话。南子如果实际上操纵了政治的话，还真不是一般女子，估计她也用不着计较后世的史书或者正人君子们如何将她妖魔化，她享受她的当时当世了。

孔子的教育思想令我着迷，是一种得体教育。也就是礼教，讲究礼节，很有教养。如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如年轻时不要太沉迷于色情，中年时也不要有暴力行为（这样一定不会倡导战争也不会有家庭暴力）年老了则不可以自以为是（这样其实就反对老年威权了）。孔子是这样的温和有节制，的确是家长们欢迎的“夫子”，好老师。我觉得孔子之所以不会被当时的权贵重用，就是他的教育思想太民主太与权力和暴政不相容了。孔子的教育思想永不过时，因为得体的人是人的尊严所在。

我不太知道后世如何“圣化”孔子。在我看来孔子是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有诗意有思想有理想，又勇于承担命运，还深懂欣赏女性的美丽。仅这三点，已是当代优秀男性的品质超群表现了，何况孔子还要求男人们接受得体教育，活得尊严而温和，有真正受过教育的儒雅之美！

孔子在日常生活中一定是儒雅之美的典范，不然他不可能在乱世奔波中还有那么多男性追随者，那么多优秀的男学生。他们也一定相信尊严和温和是对抗暴政和贪婪必须的美德，所以才能坚持到最后，并且将老师的优秀传承到永久。

常常听女性主义同行们谈及并批判孔子对于女人和儿童说过不礼貌的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我猜想，这是孔子在特定情境下说出的不得体的话。也许是家庭矛盾发生的时候，孔子觉得养家糊口的艰难？理解的困难？毕竟孔子一生潦倒，从来没有拥有过白马，但他自知又是时代的精神王子，日常生活的沉重负担一定让他非常苦恼。而且，他既然那么懂得女性的美丽，希望女性也理解他自己的男性美，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生活的琐碎并不让人开心，孔子也常常发现理想和现实离得太远。孔子不应责怪家人么？孔子不应把自己的情绪传导给学生、留传到后世？

孔子是真实的人，他说什么都应还原到历史的场景和他生活的情境中去，这样才能得到我们喜欢的孔子。我们没有理由苛求孔子，却可以想象，像孔子这样得体的人，如果生活在今天，一定是一位男性女性主义者，因为他的温和节制与反暴力及教养，都和女性主义理想一致。

在山东在曲阜古老的孔林，我曾感慨，那连绵起伏的孔子后代都是男性坟墓，孔家女性都到哪里去找？如今，我却发现自己的幼稚，女性的生命就在生命连绵不断里持续，何需一定要与男性争碑林？而儒雅之美的男性，不是我们希望与之为侣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