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出发了（组诗十首）
           ——送别余虹

 

马莉

 

1 我的朋友出发了

 

我要创造一种新词来描述天国的景象
我要久久凝望我的朋友，因为他出发了
我要用我的爱告诉神，不要设立路障
不要下雪，也不要下雨，更不要闪电
躺在花园篱墙下的死者们快睁开眼睛
迎接我的朋友！他是一个好人，一个
我们大家都爱的哲学家，他真的很好
所以他才离开我们，我们要深刻地检讨
我们不够完美，缺少沉思，虽然也有
比我们更糟糕的人，虽然他们有一天
和我们一样也要出发，只是我的朋友
提前离去让我们受不了，让我受不了
灰色的天空远去了，他的嘴角还流着血
黑暗还在咆哮，冰冷紧闭着蓝色的眼睛

 

2 我把你当作深情的海德格尔

 

我不知该怎样描述一个哲人的死亡
世界如此平凡，耻辱像证词一样闪光
人类的幻想早已在身体里失去了重量
爱情冬眠，旧衣裳也没有了扑鼻的异香
1995年在七星书吧，你寻找寂静的位置
你的思想正在流汗……整整12年呵
作为你的朋友，我没把你当作朋友
我把你当作深情的海德格尔，把你当作
额头上一抹危险的光芒……我来北京了
你说好开车来接我，你说好带我去宋庄
你说好带我去见识一位大画家他叫尚杨
我拨你的手机号，可你努力地关闭自己
你把你交给了1点零5分，猝然永别
我试着忍住泪水，但无法止住我的悲伤

 

 

3 你藏在哪里？你何时回来？

 

也许你只是去天国望上一眼
很快就回来，继续讲述死亡的奥秘
也许你把死亡披在身上玩耍生死魔术
给朋友们一次意外惊喜，你这个危险
又调皮的哲学家呵，朋友中的好朋友
你用死亡炫耀死亡的恐惧……
又用恐惧赞美死亡的温情……
够了，朋友！你真不够朋友！我要骂你
骂你糟糕的胃，不识抬举的胃，也骂我
不是医生，不懂怎样为你换上优秀的胃
2007年11月8日下午6点钟的古怪念头
多么令你开心呵！但是，够了，朋友
你真不够朋友！你真不该让我们如此难过
你藏在哪里？你何时回来？竟不肯告诉我们

 

 

4  天国之手引领你启程

 

你已经睡去，大地留下昨夜的气味
睫毛把面庞深掩，你回到出生以前
黑夜用身躯为你支撑巨大的帐篷
白天用肌肤为你覆盖纯洁的锦缎
多么迷人的初始状态呵，重读你的文集
只为重温你的心路历程和思想起点
机械复制主义时代，满眼的风景全是陷阱
朋友呵，你选择死亡就是选择背叛
你只是选择了被选择。我懂你的焦虑
我不知道通向天国的路途究竟多远
我只关心你的健康，从此是否平安
天堂鸟在倾听，鲜花依旧释放爱情
我是一个脆弱的诗人，我绝不轻生
天国之手引领你启程，我依旧热泪涟涟

 

 

5  在一个世俗的时代，哲人何为

 

在一个世俗的时代，哲人何为
你一定要活着，哲人用诗意的喉咙
给人类喷射强心剂……在七星书吧的岁月
你带着特拉克尔的黑色笑容走上讲台
用荷尔德林的忧郁眼神与我们拥抱亲吻
灯光熄灭时，谁的声音划亮漆黑夜空
星星蜂拥而入，又是谁的思想在流动……
一个哲人用毕生心血解读世界，却无法
解读盲点，一个哲人有多少智慧就有多少盲点
逻辑深入骨髓，爱情坚定，又多么不幸
忧郁的神经穿越迷人的太阳把光线延伸
突然断裂。是否早就想清楚了？早就安排妥了
我竟毫无预感，朋友们都没有做好精神准备
面对你的惨烈，我怎能不过分伤痛

 

 

6 告诉我你在天国的秘密

 

黑夜已竖起十字架，歌声正缓慢地
开启红唇，我们准备好了，血液准备好了
依然鲜红滚烫，依然惺惺相惜
在世俗的躁动岁月，人们安于过好日子
大部分诗人自动缴械，放弃高贵的想像
哦，朋友，告诉我你在天国的秘密
你变成神圣的石头呢？还是变成净水
变成空想、幻想、狂想的风吹拂我们的炊烟
十二年前我住天河街七楼，文能住八楼
艾云常带你来我家，你坐在灰皮沙发上
讲述夏多布里昂诗歌和奥斯维辛的杀人秘密
你记得么？你送给我新出版的海德格尔译著
你记得么？也许哲人难以记住一个诗人
而诗人对一位哲人，记忆是会哭的钥匙

 

 

7  纯净是一种人格

 

纯净是一种人格，它比坚强更坚强
比脆弱更脆弱，它是少数天才的宿命
完美主义者无法用它要求世人却要求自己
一跃而下，犹如洁白丝绢叠成的仙鹤
多年不见你竟一眼认出了我！在绿茵阁
你心情愉快，要送余川去华盛顿大学了
我见过他小时候，你告诉我你从前也画画
你说你弟弟是画家，你说尚杨在画大风景
邵飞用8年时光画出精致的历史长卷……
一个恶作剧令我不知所措：世俗可爱的鱼刺
卡在你的喉咙使你不能说话，纯净的纯净的
一碗白醋解决了问题！纯净最具杀伤力呵
它比黑暗更黑暗！2007年9月8日中午12时
你在报社门口等我，难道这次相见竟是永别

 

 

8 你这个福科弟子

 

你讲过一个故事给我听，多么像你
一团笼罩在最后岁月上空的阴云
你这个福科弟子，你这个固执的钉子
我们活着，是为了在这一天离开世界
寻找注解，诗意的牙齿使你生病
信念钻进死亡胡同，你回不来了
你过起死者的生活，你跟随天使
学习飞行，享受思想开花的味道
太阳有足够的光芒为你照亮悲伤的水
擦拭漆黑幽深的眼睛，缝合阴影
如果有千种颜色，如果形迹可疑
如果静息门槛之上，人生的如果实在迷人
你最后选择的如果恰好不是如果中的如果
你过起死者的生活，你是天国深刻的幽灵

 

 

9 别让逝者悲伤

 

你到遥远的地方，是我不敢去的地方
是许多人只敢想像不敢去的地方
有谁知道那个地方，在我们出生之前
母亲父亲被神灵指引埋下亲爱的种子
竟然长成我们这棵身体之树，竟然
用我们的哭声喊醒自己，有谁知道出生之前
秘密已被预言，每个人以不同方式离开世界
有人说，对你过份的赞美就是对生者的谋杀
朋友，不要理会它们，不要理会它们
你就是你，谁都无权对你的选择说三道四
我用眼泪为你构筑一堵尊严的铁壁铜墙
一个人连生命都抛弃了，活人还能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努力地活下去
重要的是，同样为了尊严，别让逝者悲伤

 

 

10  鲜花从你的身体生长而出

 

 

2007年12月13日—25日悲伤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