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曼和翁瑞午
(2011-07-05 11:5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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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陆小曼的漫长人生中,还有一个男性是不能不提到的,那就是翁瑞午。徐志摩死后,她为了麻醉自己,更难以摆脱鸦片的习好。为此,她还坐过一夜班房。那次国民党禁毒抄家,发现陆小曼家有烟具,就把她关了一夜。国民党名为禁烟,实为敲诈,晚上看守的人还问陆小曼要不要那东西。第二天一早,翁瑞午打通了关节,把她保了出来。
翁瑞午,江苏常熟人。清代光绪皇帝老师翁同龢之孙。其父翁印若历任桂林知府,以画鸣世,家中鼎彝书画累筐盈橱。他会唱京戏,画画,鉴赏古董,又做房地产生意,是一个文化掮客,被胡适称为“自负风雅的俗子”。
翁瑞午在事业上的成就,当时的声望等方面,当然不能和徐志摩相比,但他有他性格上的优势。他的北方话说得不错,很会花言巧语,人很活络也很风趣。而徐志摩则显得沉静些;他喜欢唱戏,画画,又教陆小曼学会了吸鸦片,与陆小曼可以说意味相投,而徐志摩则不喜欢唱戏,也反对吸鸦片;陆小曼天性爱美,又喜作画,翁瑞午便投其所好,时时袖赠名画,以博其欢心,而徐志摩虽然对陆小曼有天大的爱心,但他比较老实,只会送诗,而不会投陆所好,送几张好的画给她。慢慢的,翁瑞午就在陆小曼的朋友中占了比较特殊的地位。
陆小曼的这种生活方式自然更招受非议,她是那样柔艳,又那样漠视社会上所认为的道德,她是任性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此她也一定是悲剧的主角。
陆小曼也有她的苦衷。她是一个刚刚丧失的旧社会的弱女子,没有固定收入,况且她当时还拖着表妹吴锦一家三口的生活。那段时间的生活费用全是翁瑞午靠工资和卖画、卖古董搞来的。经济上不能独立,人格上也就不能独立。
陆小曼在徐志摩死后,与翁瑞午同居是事实,这在一些回忆文章中多有涉及:志摩死后,小曼家中除瑞午外,常客只余及大雨夫妇及瘦铁与赵家璧、陈小蝶数人耳。当时每夕瑞午必至深夜始回家中,抗战后他为造船所处长,我为杨虎秘书,均有特别通行证者,只我们两人谈至夜十二时后亦不妨。一日,时过二点了,余催端午同走,他云:汽车略有损坏,一人在二楼烟榻上权睡一宵吧,自此遂常常如此,小曼自上三楼,任他独宿矣。及那月底,徐申如送来三百元附了一条云:如翁君已与你同居,下月停止了云云。后始知徐老以钱买通弄口看门者,将翁一举一动,都向之做汇报的。当时翁大怒,毫不客气,搬上三楼,但另设一榻而睡者,自此以后小曼生活,由其负担矣。(《陆小曼、徐志摩、翁瑞午》)
在上海中国画院保存着陆小曼刚进馆时写的一份“自传”,里面有这样的词句:
我廿九岁时志摩飞机遇害,我就一直生病。到一九三八年卅五岁时与翁瑞午同居。翁瑞午在一九五五年犯了错误,生严重的肺病,一直到现在还是要吐血,医药费是很多的,还多了一个小孩子的开支。我又时常多病,所以我们的经济一直困难。翁瑞午虽有女儿给他一点钱,也不是经常的。我在一九五六年之前一直没有出去做过事情,在家看书,也不出门,自从进了文史馆。
这样一来,时间和事实都已很明确,陆小曼因此也受到外界的强烈指责。翁瑞午对她仍是一往情深,他变卖了所有的古董书画来供养陆小曼,只要小曼开心,他什么都能替她办,苏雪林曾回忆道:
我和陆小曼也曾见到一面,那是在民国三十八年,我避地上海,女作家赵清阁介绍我和小曼相见。她那时住在翁瑞午家里。志摩逝世后,小曼穷无所归,依瑞午为活……翁瑞午站在她榻前,频频问茶问水,倒也像个痴情种子。(《记忆中的徐志摩和陆小曼》)
翁瑞午也是个比较有幽默感的人,很会开玩笑。陆小曼和他在一起时,常常是他讲,而陆小曼则听之任之。有一次翁瑞午当着别人的面开玩笑说:“你们晓得吗?小曼可以称为海陆空大元帅。因为王赓是陆军,阿拉是海军少将,徐志摩是飞机上跌下来的,搭着一个‘空’字。”说罢哈哈大笑。陆小曼本就是一个宽厚的人,更兼徐志摩死后,她的心灵已经麻木,而且她对翁瑞午的那一套已经见怪不怪,也就让他去说,不加置辩。
至于陆小曼和翁瑞午之间的关系进展以及程度,在陆小曼自己有这样一个总结性的说法:
我与翁最初绝无苟且瓜葛,后来志摩堕机死,我伤心之极,身体太坏。尽管确有许多追求者,也有许多人劝我改嫁,我都不愿,就因我始终深爱志摩。但是由于旧病更甚,翁医治更频,他又作为老友劝慰,在我家长住不归,年长日久,遂委身矣。但我向他约法三章:“不许他抛弃发妻,我们不正式结婚。”我对翁其实并无爱情,只有感情。(王亦令《忆陆小曼》)
寡妇就不能交朋友吗?
尽管陆小曼说她对翁瑞午“只有感情,没有爱情”,但她对待感情,也是认真而坚强的,决不三心二意。当时许多朋友不赞成她和翁瑞午的这种关系,要她与翁断交。
胡适便是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前文已述,胡适对陆小曼一向就有好感,陆小曼也感觉得到。他一向看不起翁端午很久前就讥讽翁为“一个自负风雅的文化掮客”。徐志摩死后,胡适便以保护人自居。他向陆小曼提出,要她与翁瑞午断交,以后一切由他负全责。
陆小曼委婉地拒绝了他的要求。胡适显得很不高兴,就说:“如果你不终止与翁的关系,那就是要和我绝交了。”
陆小曼不置可否,显然还是不赞成胡适的观点。胡适非常生气,就一直不再和陆小曼来往。陆小曼也不采取什么措施,但她内心对胡适还一直是敬重的。
四十年代,胡适还从南京来过一封信,再劝小曼听从他。信中意思大致如此:
一、希望戒除嗜好。
二、远离翁瑞午。
三、速来南京,由他来安排新的生活。(陈巨来《陆小曼、徐志摩、翁瑞午》)
陆小曼没有给胡适以回复,她当时对人说:“端午虽贫困已极时,但始终照顾得无微不至,廿多年了,吾何能把他逐走呢?”
陆小曼当时断然拒绝胡适,还有三个原因:一是她知道胡适有追她之意,这是她所不愿的,那样会对不起志摩;二是由于志摩的死,她恨胡适把志摩叫到北京,让志摩能再度接近林徽因,正是因为志摩要赶着去听林激因的演讲而遭飞机失事;三是志摩的稿子,当年由胡适安排到商务印书馆出版,但后来未能成功;而且徐志摩留下来的在北京的日记、书信,胡适一直不肯还她。
陆小曼与翁瑞午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有了一些感情,但也有烦恼,因为翁瑞午没有抛弃发妻,就得两头照顾。外面的说法也时不时地传到陆小曼的耳朵里,虽然她对这些流言采取无所谓的态度,但有时也要影响到她的情绪。最要命的是她没有自己的生活,她一直想摆脱这样的生活,想画些画,可不是身体不允许,就是没心思。她也觉得她和翁瑞午这样不伦不类的生活方式,是不健康的一种生活方式,但她一个弱女子,确实感到无力反抗,无力改变。她只是这样一天天地拖着一个病体磨日子。
不久,赵家璧和赵清阁来找她谈话,谈话的主要目的是要陆小曼摆脱翁瑞午,劝她独立自主。
赵家璧开门见山地对陆小曼说:“小曼,你如果和翁绝交,那就可以澄清外面的流言。”
陆小曼不以为然,马上反驳他说:“志摩死了我守寡,寡妇就不能交朋友吗?志摩生前他就住在同楼里,如今他会搬出去吗?况且十几年来他很关心、照顾我,我怎么可以如今对他不仁不义?外间的流言,我久已充耳不闻了,反正我们只是友谊关系,别人怎么看,随它去,我问心无愧。”
赵家璧直率地指出小曼不应该维护翁瑞午,他说:“那位‘好友’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人,熟识的朋友背后唾骂他,也责备你,你为他付出的够多了,不能再被他拖到污泥里愈陷愈深。”
赵清阁也在边上旁敲侧击:“必须及早自拔!他的做人作风,很难被新社会谅解,你的宽容是保不了他的!”
陆小曼说:“你们要我离开他,那我没有生活来源,你们要我怎么生活呢?”
赵家璧说:“你应该下个决心,紧缩开支,把家里吃闲饭的亲戚遣散,以减轻负担。同时要打起精神来作画、写文章,生活是完全可以自立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难。”
赵清阁随即说:“当然,我们这些朋友也会尽力来帮助你的,和你一起来克服难关,好吗?”
陆小曼听了他们一席话,似乎有所震动,她思索了一会儿,想到近年来的生活种种,终于下定决心对他们说:“我接受你们的意思,但要他立刻搬出去,恐怕不行,我要好好地和他谈谈,我想他会理解的。你们放心,我一定振作起来,用我的笔自力更生!谢谢你们的关心、鞭策!”
陆小曼说完划亮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她看着这点点火种,仿佛看到了她的希望和未来。
赵家璧、赵清阁对陆小曼的这次谈话效果很好,不久小曼恢复了她的丹青生涯。她的画受到了不少人的欢迎。此后不久,她又逐渐地参加了一些社会活动,和朋友们也重新有了交往。有一次,赵清阁和画家傅抱石、戏剧家赵太侔、舞蹈家俞珊去看她。说起俞珊,当年徐志摩和她交往甚密,在徐志摩房间里的墙上也挂有俞珊巨幅的画像。据说当时俞珊为了演《卡门》,常向志摩请教。陆小曼“吃醋”了,说俞珊“肉感”,并说她有一种诱人的力量。因此,小曼常常和志摩为之争吵。志摩说:“你要我不接近俞珊很容易,你也管着点俞珊呀!”小曼说:“俞珊是只茶杯,茶杯没法儿拒绝人家不斟茶的,而你是牙刷,牙刷就只许一个人用,你听见过有和人共用牙刷的吗?”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她和俞珊谈到了死去的志摩,她感慨地说:“要是志摩还在,该多好啊!”
俞珊知道陆小曼熟稔京剧,就和她研讨《霸王别姬》中的剑艺、唱腔,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傅抱石从陆小曼家里出来后,对赵清阁他们说:“陆小曼真是名不虚传,堪称东方才女;虽已年过半百,风采依旧。”
陆小曼生活有了保障,经济开始独立。但翁瑞午并未离开小曼家,还引进了他和女学生私生的女儿。翁死后,该小孩由陆小曼抚养,他的发妻不肯接纳。陆小曼在上海中国画院的那份自传上提到"还多了一个小孩子的开支",恐怕就是指翁瑞午与女学生生的这一个。这也算是陆小曼对翁瑞午长年照顾她的一种回报吧。
陆小曼一直觉得问心无愧,她说:“我的所作所为,志摩都看到了,志摩会了解我,不会怪罪我。”她还说:“情爱真不真,不在脸上、嘴上、而在心中。”她又说:“冥冥间,睡梦里,仿佛我看见、听见了志摩的认可。”说罢她快活地笑了。
走出自立的一条路
陆小曼背着一个不正常的家庭包袱,任劳任怨地迈进了20世纪60年代。60年代初,翁瑞午病重。他托人要赵家璧和赵清阁去他家,他有些话要说。赵清阁起初不想去见他,后来赵家璧说,我们去看看他说些什么。
一天晚上,赵家璧和赵清阁去了福煦路(今延安中路)小曼家里,翁瑞午住在二楼客厅。他们到后,陆小曼下来引他们上去到翁瑞午的床前。平时他们来看陆小曼的话,是直奔三楼小曼的房间,二楼是过门而不入的。看到他们进来了,翁瑞午对他们抱拳拱手地招呼他们,然后说:“我要走了,今后拜托两位多多关照小曼,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不尽的。”
赵家璧对他说:“放心放心,我们也是小曼的好友,自然要关照好!”
翁瑞午再次表示了谢意。看得出来,翁瑞午对陆小曼还是蛮有感情的。陆小曼听见翁瑞午说这种话,也感动了,忙叫他不要乱想,好好养病。
又聊了一会儿,赵家璧和赵清阁要告辞了。陆小曼送他们到楼下,看到赵家璧脸上带着冷笑,就对他们说:“我知道你们两位对他没有好感,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也是他的一片心意。希望你们莫要责怪。”说完她的眼睛湿润了。
不久,翁瑞午去世。陆小曼却并不因此更加消沉。因为她已在朋友们的帮助下,走出了自立的一条路。翁瑞午死后,她反而能一心一意的作画。她的作品放在“朵云斋”寄售,很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