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
《在一起》
我不断地走神,满脑子的中文字。以至最后的我不得不停下数学作业,拿起铅笔开始写起来。
我在写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有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女孩的故事。你知道,我总是很喜欢写故事。
我们住在一起有好几百天了。我都快忘了落落什么时候搬进我的学生公寓的。好象从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一直在一起。我说过,她有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缺乏梳理的样子。每天早晨,落落都不耐烦地用一根头绳三下两下的扎成一团,竖在脑后。梳头的时候,她总一边扯掉梳子上被拉下来的头发,一边嘀嘀咕咕的说,你说我要不要去拉直,或者干脆剃个光头像我们学校那个酷妹一样成天包个橘黄色的头巾,扎个结荡啊荡的。她总是嘻嘻的笑着,跑到我面前大声地孩子气地叫我的名字,不停地说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她是这样一个烦人却单纯的小孩子,笑的比谁都灿烂。我以为她就是这样一个烦人却单纯的小孩子。但是我似乎错了。
她身上有很多东西是我所不了解的。
比如她刹时闪现的忧伤,在最最热闹的人群中她突然会泪流满面,然后笑着低下头迅速地抹干泪。很快地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比如她喜欢重摇滚,把CD机开到最响在房间里摇头晃脑的来回走动,双唇紧闭。我可以听到她耳朵里阵阵的杂乱节奏。我大叫,烦死了。她继续我行我素的来回走动。我知道她没有听到,或者根本不听。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可以把她拉回来,除非她自己停下来。
我看着她的时候她总是用顶顶单纯的眼光回望着我,像一种等待又有点期盼,双唇微张停下手中所有的事就这样看着我——然后微笑。
我以为她是这样一个可爱单纯的小孩。
落落总是拉着我的手,晃啊晃,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东张西望,然后冷不丁地说:“喆喆啊,你知道我现在想干什么?”
我看看她,也东张西望起来,我说,不知道啊。
“我想吃桂花酒酿啊。”她眨眨眼睛看我不可置否的样子,“每年桂花开的时候,他都带我去吃酒酿的。”
她不说话,闭了眼微微抬头,很安静地静默着。突然开始夸张地像狗似的吸鼻子。“你闻你闻,为什么花的香味闻起来好象在吃糖一样的甜?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我嗅了嗅,淡定地说。
我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跑得老远,然后转过来大声叫:“阿撇说,因为桂花是糖做的啊!”
远远的,我看到她蹲下身,留给我一个忧伤的背影。那句话还留在我的耳边,是糖做的啊。是糖做的啊。
我猜想落落所说的阿撇是她忧伤的所在。
但是她从来不说,把自己的忧伤深深的藏起来。我读不懂她,没有人读的懂她。你看到的永远只是一个无忧快活的小孩子,说话时微微抬头,走路时有跳跃的步子,你会被她的快乐吸引,却不曾想象她的寂寞。除非有一天,她自己告诉你,告诉你她的忧伤与疼痛。
我从来不知道落落还会拉琴,拉的是古典cello.那天我到学校的乐队去参观的时候,看到小小的落落抱着一把大提琴坐在角落里,安静地调弦。低沉的琴声如流水般缓缓流淌在四下嘈杂的空间中,安静与周围兴奋的人群格格不入。我看着她屏息按弦四指跳动,像看一幅静止的画面。有一种震撼在心底蔓延开。
落落看到我,伸出手夸张地向我打招呼,孩子气地大叫,“喆喆过来。快过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第一次在人群中被这样的招呼,大家笑,我也跟着傻笑。落落跳过来递给我一把琴,“我们今天拉Kanon,你过来一起。”落落笑了笑眯着眼蹦回了她的座位。
从此,我便参加了学校的乐队,因为落落说,她特喜欢我拉琴的样子。
那天我侧头问她为什么,她笑着摇头不语。我又看见她眼里瞬间闪现的忧伤。我不忍心去触碰,我有些怕,我怕落落会突然木着一张脸。那么不快乐。
所以我想了很久,我说,我也喜欢你拉琴的样子。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拂开她眼前的刘海。我以为我要看到落落的眼泪了,但是我看到她异常清晰的双眸直视着我。嘴角上扬,牵动微笑。
“喆喆,你知道吗。阿撇也这样说过。”
我隐约觉得落落有一个我所无法想象的忧伤的回忆。那个回忆占据了她所有的情绪。落落在试图遗忘,试图假装无所谓,我感觉得到她不原提起曾经的那些细节,但她逃不开回忆。因为她单纯的无法回避,无法回避自己的意欲。
她说,有时会很深地陷入回忆,像走在两个重叠的空间里,真实又虚幻。眼前的事物慢慢模糊淡出视线,回忆中的某个特定场景便突然深刻的映现出来,带着苍白的明暗,在视野里一跳一跳的形成画面。而那些快乐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一点点蔓延。
她说话的时候,一顿一顿的像是回味与重温,那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沉醉与伤痛。我觉得心疼,但我始终无法站在她的视角来看周身的人群与物象,因为我没有甚至不了解她忧伤的回忆。
我不了解她太多太多。我有时觉得她把自己埋的太深,久了便会忘记自己最初的位置。
我不知道,是否有一天,落落就会真的忘了。
落落那天说了很多话,真的很多很多。
我们头*在一起,躺在一个被窝里。我说,“落落你的脚好冰,怎么都焐不暖。”落落就笑,脸上有模糊的泪痕,她说,“宁逸也这样说的。宁逸说,只有美女的脚焐不暖。我当时说,那我不也成一美女了。宁逸说,看你美的。”我笑。落落抬眼看看我,说,“喆喆,你说我是不是特傻B.别人说我美女,我就以为自己是美女了。阿撇说喜欢我拉琴的样子,我就以为他喜欢我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这样?”落落抱着我的头,开始孩子似的大声哭。我拍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到窗外的天空开始一点点发亮,我看到整个城市变成了一个微蓝的潮湿的容器。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忧伤如此直接。没有任何暗示或原因。它变成了空气。变成血液流动的声音。变成触目所及的时光和回忆。变成了黑暗。
“宁逸说,阿撇是不适合我的。我们没有开始,只是我一直在一相情愿的以为还有很多个明天等着我们去开始。曾经的我那样张扬的笑,说到他时脸上也不会有受伤的表情。但是今天在别人都笑的时候我也笑不出来。
“好久以前,真的好久了呢。喆喆,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已经不知不觉喜欢阿撇这么多年了。那天,我很偶然地翻到阿撇那本很厚的笔记本背后画着的燕子的时候,我一边崇拜的大叫,好强啊,真是太强了。一边心里一阵难过。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阿撇已有了心上人。
宁逸后来跟我说,落落,你不知道,你那时侯的样子,让我看的很心疼。
我那时还眨巴眨巴眼笑着对她说,确实画的很好啊。你看我是不是特傻B?
稻草说我固执得已成为习惯。即使受伤,也总是很快地忘记伤痛,很快地恢复笑容。
因为我总是原谅自己,原谅自己的任性。
他说的很对,真的很对,我总是孩子气的收集任何细小的有关阿撇的事情,把它们心满意足地揣在怀里,像个幸福的小乞丐。
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纳闷,我怎么了解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我看到落落一边笑一边露出忧伤的表情。我一直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笑的这么忧伤。现在我终于相信了麦兜里面的一句话,善良的屎捞人对坐在旁边的麦兜说:“你见我们整天的笑,未必是因为我们很快乐。”
“那天,稻草往我面前一站,他大叫,落落你干吗呢?我吓了一跳,愣愣地从阿撇的笔记本上移开。看到是他,就开始莫名其妙的难过。我觉得我总是很依赖稻草,在孤独与不安无法忍受的时候,我总是想到去抓他这根救命稻草。我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说就一直抱着电话,听稻草在那边痛苦地哀求,落落你饶了我吧。你不在乎自己家的电话费,也想想现在都几点了。难不成又要我睁着眼看天亮。然后我就开始特泼妇的大叫,不行不行,你陪着吧。
我们在电话里讲人生讲过去讲不安与躁动。讲到电话没电,稻草的声音突然消失,耳边只剩下沙沙沙沙的声音,一阵一阵像下雨一样的烦躁寂寞的声音。
忧伤如潮水般袭卷而来。我总觉得有一种没顶的冰凉。
“稻草说我总是生活在回忆中,让无法追回的快乐虚无更深地禁锢自己,痛苦却无法自拔。我笑着,挥手说没事的。然后看到稻草眼里的担心。我觉得我真不是个好孩子,我总是让我身边的人为我担心。宁逸是,稻草是,喆喆你也是。
人说,只有遗忘了过去,才能迎接未来。我告诉自己,我要伸出手抓住未来。但是我舍不得扔掉紧握着的回忆。我泪流满面却一边笑一边坚强着向前奔跑。我好想变的强,变的足够一下子抓很多东西。我才发现自己的不切实际与贪婪。
宁逸说,你陷入了盲区,你知道吗?
我不说话,我难过的要命。我当然知道。但是我总是孩子气的以为,我和阿撇还没有开始呢,怎么能就这样结束了。但是,我看看自己的手,我握着的只有回忆而已。
郭敬明说,回忆像是倒在掌心的水,无论你摊开还是握紧,水总会从指缝中,一点一滴,流淌干净。所以我终有一天会一无所有,但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手心里还是有潮湿的记忆呢?“
是埋的太深了吗?我有些难过,闭着眼听落落梦呓一般的声音。
我觉得落落似乎以为她在离开宁逸离开稻草的很长时间以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人了解她回忆里所有的东西。她以为只要把那些回忆一经说出,便可以像水一样的泼出再难收回,而她就可以真正的自由,就可以不再伤痛。但是,我想了很久,一直在想,我可能根本就无法做什么。事实上,我确实帮不了什么。有时觉得很无奈,就像落落的头发,知道无力抚平却还是每天试图制服它。
任性的孩子,总是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落落可以很快乐的,但是她任性的忘记了快乐。
“以前我时常看到阿撇高高地坐在五楼的台阶上,表情淡定。偶尔望一眼窗外。那时,我觉得他真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因为我从下面仰望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撑着头,遮住视线——在我看来的一个异常寂寞的手势。
后来稻草说,你知道阿撇在上面干什么。我愣,然后摇头。
你可以自己去看看。
然后我去看了。坐在他时常坐的位置。
没有用手撑着脑袋,没有带参考书,而是用铅笔速速地写着那一天的日记,包括爬上台阶的动作。
我以为坐在那里仅仅是安静与寂寞。在我准备收拾东西下楼的片刻,我望了眼窗外。然后看到了燕子从操场缓缓地踱过来,拐了个弯被高大的桂花树遮住,然后出现在台阶上,然后消失。片刻,出现在二楼东面的窗口,又消失。很快地在西面的窗口看到她白色的身影,然后上楼。在三楼东面的窗口,手舞着对朋友开心地说话。然后,然后……一层一层,消失又出现。我看到她消失在四楼最后的窗口,终于收回了眼。
我笑。低下头,用手撑着脑袋。一个如此寂寞的手势。我不寂寞。但它出现在我的身上,我无言以对。
那一刻,我觉得阿撇真是一个寂寞的孩子。寂寞的自己都感觉不到的孩子。我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任性到伤害自己的孩子。
我觉得稻草一直在以不同的方式告诉我,阿撇是不适合我的。有时候想想,稻草真是一大好人,开心的时候一起疯,难过的时候安慰我。宁逸说,要换了别人都早成那个了。但是我就是放不下阿撇,我觉得每天看看他都成了习惯了。“
“毕业那天,我们没有告别。我相信我们始终在一起,无论物转星移。
那天我在志愿上填上本校的时候,我知道自己还在任性地奢望孩子气地以为阿撇在等我,我们可以继续安静地过三年。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家都回来了。我很高兴,我对着相机笑的时候,有了永恒的感觉。那天在亭子下面拍了很多在一起的照片,表情各异却都傻傻的笑——阳光洒在脸上都写满了希望。我想到了那年的体育周,想到了捧着化学书第一次和宁逸谈及我对阿撇的心情,我想到了我笑着露出大牙在这里对她们说,我不难过,我不会放手阿撇,我要变的坚强。宁逸和稻草是了解我的,我固执得已成为习惯。因为要在一起,所以可以开心地笑着,可以不顾忌其他,可以假装的很洒脱,可以任时间轰轰烈烈的向前奔跑而自己永远留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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