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从这里展开

京剧《九江口》第四场《席前三盘》赏析

　　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有许多青年朋友常常不知道应该怎样看京
剧。事实上京剧是由剧本文学、舞台艺术
（演员的唱、念、做、打）、音乐唱腔、
舞台美术等许多方面综合而成的。这里谈
到的，是如何从京剧的剧本文学的角度去
理解一出戏的内容。同时，这里的点评分
析也是对于如何写出一场好戏的介绍；如
果您有兴趣尝试写戏，那么本文应该能够
给你一点启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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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江口》是范钧宏同志改编的一出京剧传统戏。剧中通过金陵大将华云龙冒称姑苏殿下张仁去往北汉诈亲，被北汉大元帅张定边识破而展开的一场激烈斗争，歌颂了张定边的忠直忘我、百折不挠，赞扬了华云龙的英勇无畏、机智沉着，批判了北汉王陈友谅的贪功麻痹、主观轻信，顺便鞭笞了降将胡兰的贪生怯懦、反复无常。全剧矛盾尖锐、情节曲折，人物性格鲜明，在斗智的时候，语言也都生动而有内涵。这是一出有口皆碑的好戏。〗
　　〖我最喜欢剧中的三场戏：第四场《席前三盘》、第六场《闯宫对质》、第十二场《孝服阻驾》。现在想着重谈谈我对《席前三盘》这场戏的欣赏体会。〗
　　〖《席前三盘》是全剧的第四场，从结构上说，属于戏的发展阶段。但是严格地说，这出戏的“戏”——主要人物之间的性格冲突——还是在这一场才正式开始的。在前三场中，基本是介绍了一下主要人物，交代了故事的来龙去脉，说明了剧中主要矛盾所在；到了这场，华云龙正式同陈友谅、张定边见了面，这才把矛盾冲突的双方、矛盾冲突的焦点用强烈的戏剧动作展示在观众面前，引起了观众对事态发展的兴趣和对人物命运的关切，这场戏为全剧的进一步发展奠定了基础，初步树立起了三个性格鲜明的主人公形象。〗
　　〖这里，我想用剧本的随文释注方式分析一下这场“斗智”戏的一些艺术特点。在释注的时候结合老本子作一些对比来说明改编的成就。我采用的剧本是：新本：中国戏剧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九江口》单行本；老本：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京剧丛刊》第十八集。〗

《席前三盘》

《九江口》第四场
老本《九江口》第八场

　　　　〔四小太监、大太监引陈友谅上。
陈友谅　（唱【西皮摇板】）
　　　　　　　　孤王大计安排定，
　　　　　　　　迎请殿下来成亲。
　　　　　　　　姑苏北汉把兵进，
　　　　　　　　一战成功灭金陵。
　　〖这四句唱实际上相当于一首定场诗。它集中概括地说出了陈友谅全部行动的指导思想，为他在此后的一系列行动点出了心理根据。他在全剧（当然包括本场）的贯串动作就是竭力使姑苏北汉合兵去灭金陵这件事实现。由于他这种贪功急利的心理蒙蔽了自己，所以最后犯了大错误，吃了大亏。“一战成功”这句话准确而鲜明地写出了他的这种心理。〗
　　〖这是本场的开端，预示华云龙此来是有其成功的条件的。〗
胡　兰　胡兰见驾，主公千岁。
陈友谅　平身。
胡　兰　千千岁。
陈友谅　胡将军，大殿下可曾前来？
胡　兰　现已请到。
陈友谅　胡将军之功。〖“好!你可给我办了件大事。”〗快快动乐有请!〖“快快”两字显示了陈友谅此时高兴的心情。〗
胡　兰　动乐有请。
　　〖这段程式化的对话不是没作用的。原本中，这里写得很简单：〗
　　　　　　〔胡兰上。
　　胡　兰　大殿下请到。
　　陈友谅　有请!
　　胡　兰　有请!
　　〖这就把华云龙的到来写轻了。现在加重了胡兰的上场，突出了陈对“大殿下”的关心，从而也就衬出了华云龙此来的分量。〗
　　　　〔吹打，华云龙上。
华云龙　岳父大人请上〖嘴多“甜”哪〗，小婿张仁〖“我就是张仁!我就是你女婿!”〗大礼参拜!
　　〖华云龙一出场就是主动的、进取的。这也是他在全场中的行动态度。〗
陈友谅　贤婿少礼〖“哈哈，真是我的好女婿，你可算来了。”〗，快快请起。坐下坐下。〖此处不说“请起”而说“快快请起”，不说“请坐”而说“坐下坐下”，既合乎人物的身份、关系，又从语气上突出了他高兴的情绪。〗
华云龙　谢座。
陈友谅　胡将军你也坐下。
胡　兰　告坐。
陈友谅　贤婿，一路风尘，多有辛苦!
华云龙　一路之上，多蒙胡将军照看，免受风尘之苦。
　　〖妙。一石二鸟：这句话既向陈友谅套了近便——“谢谢你差的人照顾了我。”——使陈对他深信不疑，又进一步把胡兰同自己捆在了一起——“是你‘照看’我来的!”〗
陈友谅　哦，胡将军，大殿下到此，将军首功一件。
　　〖这里再次嘉奖胡兰，跟前边那次的意思微有不同：这句话主要是说给“大殿下”听的，用以表现他对“大殿下”的盛情。〗
胡　兰　臣理当效劳。〖他说这句话，一方面，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另一方面，恐怕也有点不是滋味吧？——“我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呢？”〗
陈友谅　哈哈哈……〖这个老丈人心里却只剩下高兴了。〗我那亲翁可好？
华云龙　我父王安泰，问候岳父金安。先由我父王书信一封，岳父请看。
　　〖华云龙的行动是主动地步步深入。戏很自然地从寒暄转入了政治斗争（当然，那些寒暄其实也是政治斗争）。现在要第一次触及陈友谅对华云龙此来的政治使命的看法了；华云龙心里是应该有点紧张的。〗
陈友谅　待孤看来。——（看）哦，原来亲翁与孤约定八月十五，合兵玉山，共灭金陵。哈哈哈。“好!正合孤意呀！”
　　〖按：老本中没有这封信，新本丰富了这一细节，使它成了剧中的一件关键性的“且末”。全剧共三次提到这封信：第一次，在第二场中，刘伯温设计写假信约陈友谅提前进兵玉山；第二次，即此处陈友谅看信；第三次，下面张定边读信，怀疑到来人有诈。倘若是我写戏，很可能要运用戏曲的“重复”手法，每次都把信念上一遍，但改编者没有如此。他在第一次写信时只用了个〔急三枪〕的牌子，这第二次只让陈友谅说出主要内容，到第三次，张定边看信时才把全信念了一遍。这是很高明的。高明之处在于，通过陈友谅与张定边看信的不同反映这一细节，突出了人物性格，起到了相互映衬、对比的作用：陈友谅是大致地看了一下信的内容就哈哈大笑起来——他所关心的只是合兵一事，所以他只复述了这个内容，并感到正中下怀而毫不生疑；张定边却认真地把信细读一遍而发现了疑点（下面再谈），这样就把陈友谅的主观轻信、见利忘危与张定边的细致老练、多谋善虑两种性格做了鲜明的对比，给全剧中此二人的性格冲突引了个头儿。从这一细节来点出他们之间的性格差异、展开其矛盾斗争，是很形象、很有说服力的。〗
　　〖又：以上这一段华云龙与陈友谅的对话在老本中完全没有。老本是华云龙上场拜见落座后，立刻就上张定边、开宴、三盘。这样戏的发展就太直了，对华云龙的刻画也太简单。现在写华云龙上场后，立刻通过拜岳父、谢胡兰、交假信几个行动紧紧抓住陈友谅，取得他的好感和信任，站住了脚跟。这样，他在以后与张定边作斗争时才能更大胆、放得开，陈友谅对他的支持也才更可信。而从他刚出场这简单的几个行动中，观众已经可以看到“巧嘴华云龙”的机智之处，开始显现了他的性格特征。〗
　　　　——胡将军，请大元帅上殿。
胡　兰　遵旨。——大元帅上殿。
张定边　（内）领旨。
　　　　〔张定边上。
　　〖既然谈到了合兵的事，当然应该把大元帅请出来喽。所以张定边在这里出场是很自然的。〗
胡　兰　（迎出）啊，大元帅。
　　〖胡兰尽可以等张定边进去见过驾之后再上前拜见，而他却迎出来了。过分的殷勤显示出了他内心的虚怯。这个情节很能表现性格。〗
张定边　哦，胡将军回来了!〖“这就好了。”〗辛苦了，哈哈哈……〖张定边对将士是很体贴的。〗（同进内）参见主公。
陈友谅　平身。——啊，贤婿，〖从这一声“贤婿”里可以听出陈友谅的得意心情。〗这就是我家大元帅张定边，向前见过。〖这句话还有一半儿是说给张定边听的：“嗳，大元帅，你瞧瞧我这个女婿怎么样？”〗
华云龙　大元帅。〖在表面是恭而敬之，心里可暗暗在估量：“哦，老谋深算的张定边就是你呀!我倒要小心地会你一会。”〗
张定边　大殿下。幸会了!〖满心欢喜地打这个招呼：“大殿下”果然人材出众。〗
华云龙　幸会了!〖你看我怎么样？〗
张定边　啊？〖“好样儿的!”〗
华云龙　啊？〖“不错吧？”〗
　　　　〔同笑。张定边暗中夸赞。同入座。
　　〖华云龙的笑是自慰，张定边的笑是夸赞。〗
　　〖这一段戏是全剧的两个对头冤家头一次见面。剧本给表演留了足够的余地，在这段戏里，演员的眼睛是要说话的。从张定边一上场，这场戏就往深里发展了一步，观众的心情已经随着华云龙一起紧张起来了：严重的斗争就要来了。〗
张定边　久闻大殿下人材出众，英俊绝伦，今日一见果然话不虚传。〖“真乃我主之洪福也。”〗
陈友谅　是啊，殿下年幼之时，就是仪表非凡，如今一隔数载，他倒越发的英俊了。
　　〖陈友谅的主观、糊涂在这几句话中得到了集中的表现，使观众听了几乎要笑出来：原来他还居然见过张仁!现在以假当真还自以为是呢。〗
　　〖这句话进一步把陈友谅同华云龙拉到一起了：少时他怎会不支持华云龙呢？——“我亲眼看着这孩子长起来的”嘛（第六场陈友谅语）!〗
华云龙　岳父与大元帅夸奖了。
　　〖语言谦恭得体。〗
　　〖这场戏的发展是阶梯式步步登高的。以上这一小段戏表现张定边对华云龙的赞赏，为少时的起疑、盘问作反衬。到目前为止，华云龙一直是顺利的。〗
陈友谅　大元帅，姑苏老王已然与孤约定，同心协力，攻打金陵；这有书信一封，大元帅请看。〖“这下子咱们可要大干一场了!”〗
　　〖陈友谅对张定边一向是推心置腹、言听计从的，这从他对张定边的一系列行动中都可以看出来。〗
张定边　待臣看来。——（看，念）
　　　　　　　　拜上亲翁不尽言，
　　　　　　　　睽违两地意拳拳；
　　　　　　　　愿在金陵同试马，
　　　　　　　　八月十五攻玉山。
　　〖陈友谅看信只大略一扫，只挑合自己意的地方看，而张定边却逐字逐句地读了出来。从这里可以看到这位“波阳掌帅印，年迈秉忠心”（第一场张定边上场对）的老元帅对北汉事业那种认真负责、细致审慎的态度。〗
　　〖在戏曲里往往把信或文章写成诗的形式，配上锣鼓（一般是〔二三锣〕），节奏鲜明地念出来，从而给观众一个清楚深刻的印象。在写的时候，要注意把这封信（或文章）里最关键的内容写在最后一句中，演员念到这里就提高了声调、突出其意义，从而推动情节的发展。现在这封信就是如此：正是“八月十五攻玉山”这句话引起了张定边的疑惑，挑开了张、华之间矛盾的开端，引出了以下的席前三盘等一系列的情节。〗
　　〖第二句的“睽违”二字，意思是“不能见面”，但这种词句在舞台上念出来观众不易立刻听懂，所以我觉得不能算是很好的舞台语言。不过，好在这是第二句，不是第四句，无关紧要；即使听不懂，只要能大致猜到其意思也就行了。诗的第四句却必须让观众听清。这里的“八月十五攻玉山”就很好，简直是明白如话!〗
　　　　这八月十五……〖“岂有此理，怎么把这样的话都写在信上了呢？……这封信可疑!”〗（起疑，注视胡兰，〖大元帅果然精细。他首先要看看自己派去的人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反映，以便确定自己的怀疑是否有根据。张定边的老练，就从他首先注视胡兰这一行动中显现出来了。在他的眼神里，含着这样的潜台词：“这封信是怎么来的？胡兰!这人、这信都是你带来的。你可敢负责？”〗胡兰局促不安，〖“哎呀!难道被他看出什么破绽来了？——张定边这个老儿可不好对付!”——胡兰是深知张定边的。〗华云龙亦有所觉。〖“不好!张定边看到什么问题了？——我倒要小心一二!”——华云龙的机警也从这“有所觉”中显出来了。〗〔张定边〕入座〖念信时为了突出张定边的表情、反应，让他离座走到台口，这是戏曲式的“特写”手法。现在读完了信，戏要继续接着发展下去，自然要归座了〗）胡将军。〖胡兰的不安加重了他的怀疑。〗
胡　兰　大元帅。〖心里扑通一下：“哎呀!”〗
张定边　这封书信，可是姑苏老王亲笔所写？
　　〖这是个关键问题，是张定边此时所能提的唯一一个问题：自己的怀疑还不能肯定，必须进一步追问才成。这个问题正好可以引出一连串的追问来。对方答“不是”，那么就问“是谁”；对方答“是”，就问“他写信时说了些什么”，这样，总能问出一些情况来进一步正是或推翻自己的估计。问这样一个问题也还不致有失礼貌。〗
　　〖戏从这里，发展到正式“斗智”的阶段了。现在正式展开了张定边同华云龙之间的矛盾冲突。张定边的贯串动作是：一定要弄清来的这人到底有没有问题，因为这人可疑，而他又关系到北汉的前途，绝不能等闲视之。因此他就一再试探、盘问。而华云龙却又力争主动，并不自居守势，因为他要极力打消张定边的怀疑，争取陈友谅的信任，巩固住自己的地位。戏就在这种条件下向前发展，直到本场的高潮。〗
胡　兰　这……〖考虑对策。〗修书之时，末将未在身旁。〖先推开点再说。〗
华云龙　正是我父王亲笔所写。大元帅何故动问？
　　〖华云龙用主动的态度把矛盾拉到自己身上，以求与张定边正面斗智：问出他的疑点，那时就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对症下药了。华云龙的有智有勇就从这儿表现出来了。〗
陈友谅　是啊，大元帅何故动问哪？
　　〖陈友谅一向对张定边的每一点意见都是很重视的。这一问也要抱这样的态度，而决不可把潜台词理解成“你问这些无聊的事干什么？”那样就歪曲了人物。〗
张定边　〖张定边对陈友谅忠心耿耿，一向是直言无隐的：〗想姑苏老王与主公约期合兵，乃机密大事。既然殿下亲自前来，就该当面讲明；为何写在书信上面？〖“难道姑苏老王还信不过自己的亲儿子吗？”——因此这个“大殿下”可疑。〗倘若这书信落在敌人之手，岂不误了大事。〖“谁会干这样的傻事？”〗依臣看来，只怕这封书信它……〖“是伪造的!”——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这是合乎忠直的张定边的性格的。〗
　　〖张定边的这番话解答了华、陈二人的问题，说明了自己的论据，同时也解开了观众的疑问：张定边到底为什么突然怀疑起华云龙来的？——戏剧语言，正应该这样按照人物性格、情绪的逻辑说出来，而同时又起到了交代情节和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这几句话采用反问的语调，既合乎人物感情、性格，又加强了语言的动作性和节奏感。〗
陈友谅　怎么？〖“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设想，假如这个时候张定边就说出他的怀疑，陈友谅倒很有可能会听信他的意见的，因为陈友谅对他的信任终究比对这新来的“大殿下”的信任要强。但是张定边怎能在没有肯定的证据之前就说出自己的无根据的怀疑呢？——那就不是老谋深算、谨慎细心的张定边了。更何况，现在又当着这位可疑的“娇客”之面，倘若错了，岂不影响关系，误了大事？于是他就——〗
张定边　（看华云龙，改口）是姑苏老王忒疏忽了!
陈友谅　大元帅说得有理。〖心悦诚服。〗——啊贤婿，我那亲翁，素日谨慎，此事么，果然是疏忽了。〖这种“批评”的口气很合乎陈友谅的身份与性格：他虽然批评了“亲翁”的疏忽，但还不忘肯定“亲翁”素日的谨慎。而这几句话又正好向观众交代了这一点，使观众更信服张定边疑得有理。〗
张定边　唔。（目视华云龙）〖“看你怎么说？”〗
华云龙　〖华云龙却不是被动地承认“父王”的疏忽——那就不合情理了：儿子怎能不替父亲辩护几句呢？——却是振振有词地答了回来：〗岳父大人有所不知，小婿临行之时，父王命我将约期合兵之事，当面禀明。〖妙，肯定了“父王”的谨慎。〗小婿言道，事关重大，若无书信，只恐难以定局，〖又大胆地把矛盾集中到自己身上。〗因此我父王亲笔修书，命小婿贴身藏好，当面呈上。〖至于落在敌人之手的危险，也早有成算了：〗想小婿乔妆改扮，偷渡金陵，敌兵焉能识破。纵有不测，小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封书信断断不能落于敌人之手!
　　〖这段话，不抗不卑，侃侃而谈，简直若有其事。观众看到：华云龙居然化防御为进攻了。〗
陈友谅　好!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真是我的好女婿！”〗如此说来，不是姑苏老王疏忽……〖“倒是贤婿胆大心细、敢作敢为了！”〗
　　〖陈友谅在华云龙的“进攻”面前“交了枪”，他更喜爱这个“女婿”了；但张定边却不然——〗
张定边　（故意）倒是老臣多虑了。〖“是不是？”〗
　　〖这“故意”说出来的一句话，原是张定边想替“大殿下”说出来的一句“潜台词”。他“故意”说出来，以考察“大殿下”的反映；同时也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
华云龙　不然，不然，〖华云龙却从不退却，专作反面文章，寓守于攻。〗小王在姑苏之时，〖不忘强调“在姑苏”——我想，这里若是真的大殿下张仁，或许就不说这句话而直接说底下的话了：〗常听父王言讲，大元帅深谋远虑，智勇双全。适才此问，足见高明。岳父驾前有大元帅辅佐，刘伯温不足为虑，朱元璋指日可平矣!
　　〖他夸赞大元帅，表示为“共同的事业”而高兴，毫不在乎对自己的无礼，这样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
陈友谅　唔，唔，一点也不错。〖连声同意。他听到别人称赞他的大元帅就像听到称赞他一样高兴。他更喜爱华云龙了。〗
张定边　殿下过奖了!〖敷衍。〗
　　〖这一次试探没发现什么破绽。但我想，老练的张定边会发觉华云龙有点过于“热”了——这使他不能顿消疑虑，还要继续进行试探。〗
　　　　〔三人同笑。〖陈友谅是高兴的笑；张定边是掩饰心情的笑；华云龙一边笑一边在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以上第一回合。战果：华云龙获胜，进一步取得了陈友谅的好感；张定边却未能尽释其疑。对观众来说，从这一段戏中初步看到了张定边的老辣、华云龙的机智和陈友谅的颟顸——这是从他们的冲突中看出来的。〗
　　〖一笑之后，戏很自然地又向前推进了一步，要开宴了。〗
　　〖在老本子里，是张定边上场就开宴的，那样一来，人物之间的性格冲突就未能展开，性格形象也就树立不起来了。特别是华云龙的性格，在上面一段戏里得到了很重要的表现机会，从而给下面“席前三盘”的斗智作了铺垫：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有“戏”可看了!〗
陈友谅　大元帅，今日殿下到此，孤要与他接风洗尘，就请大元帅陪宴!
　　〖真是优礼备至。〗
张定边　自当奉陪。
　　〖正好可以进一步找机会盘问盘问他。〗
陈友谅　酒宴摆下。
　　　　〔【傍妆台】牌子，众入座。
陈友谅　贤婿请!
张定边　大殿下请!
华云龙　岳父、大元帅请!
　　　　〔同饮酒，【排歌】头子。
　　〖注：京剧中许多曲牌是可以分段使用的，【排歌】就是如此。在这个宴会上把【排歌】分成了“头子”、正曲、“合头”三段。夹吹夹白，把宴会的气氛很好地贯串起来了。〗
张定边　请问大殿下，姑苏老王驾可安泰？
　　〖开始找话题了。〗
华云龙　我父王安泰，问候大元帅安康。
　　〖这么一句话也可以看出华云龙争取主动的态度。〗
张定边　哎呀呀，老臣有何德能，敢劳姑苏老王动问。〖“真问我了吗？”〗
　　〖果然就被动了。〗
陈友谅　嗳，你是我国的大元帅，要不问你的好儿，我还得挑他的眼哪。哈哈……
张定边　折杀老臣了。请!
　　　　〔同饮酒，【排歌】。
　　〖戏是波浪形发展的，这一段从容谈笑，又为新的波峰做了准备。〗
　　〖按：这几句对话，大致都是老本中所有的。在老本中，陈友谅完全说京白，土里土气的；在改编本中，陈友谅改成了“风搅雪”的念法——以韵白为主，时而搀上两句京白，这样就使陈友谅的形象更庄重了，念京白的地方又可以显出他的淳朴或颟顸。像前边的“唔，唔，一点儿也不错”和这段里的“你是我国的大元帅，要不问你的好儿，我还得挑他的眼哪”都是用的京白写法，很好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
张定边　（略思〖这是演给观众看的：张定边在打主意了。在实际生活里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啊，大殿下，老臣自与姑苏老王一别，十有余载，不知老王驾前，有几位殿下？
　　〖借着闲谈叙旧，开始了第一盘。〗
华云龙　（从容而谈）父王驾前，有我弟兄五人。我们占的是“仁、义、礼、智、信”。小王居长；二弟张义，镇守昆山；三弟张礼，练兵丹阳；四弟张智、五弟张信，习文学武，现在姑苏。
　　〖真是“问一答十”!这固然显示了华云龙的镇定聪慧，但过分的细致，也未免有点露假：谁跟你调查户口啦？——这正是处在华云龙的地位所不易解决的矛盾。正因如此，所以华云龙的答案虽然一点儿错误也没有，张定边的疑惑却不仅不会消除，反倒有些滋长。至于陈友谅，他对这个女婿从容谈吐的气度风采，大概更加赞赏了。〗
　　〖这段念白，写得很好。语调从容，节奏稳重而整齐，念来易于上口；考虑到了服装和表演：华云龙是雉尾小生扮演的，这段词，可以扳着手指如数家珍地念，一边数，一边可以随着语言的节奏耍起翎子来，从而更突出了华云龙聪明健谈（“巧嘴”）的形象。〗
　　〖另外，这第一“盘”，作者采取了张定边问一句，华云龙答一串的方式，这与第二、三“盘”的一问一答在节奏上、气氛上都形成了对比。有变化，不呆板，并且显出了情势一次比一次紧张。〗
　　〖注：华云龙回答的这些话来得并不突然，在前边第二场中作者已经交代过了：刘伯温曾吩咐华云龙“监中去把张仁探，事无巨细要了然”。〗
　　〖在老本中，这第一“盘”华云龙答“就是小王一人”……很可笑，限于篇幅，不细引细比了。那种写法把华云龙写得太简单了，相对也降低了张定边和陈友谅。没“智”可斗，也没“戏”可看，对表达主题思想当然很无力了。（旧本这段见《京剧丛刊》18集128页）〗
张定边　哎呀呀!如此说来真是一门五虎，个个英雄!
　　〖此答案没问题，那就还装作闲谈，有说有笑——张定边是老而辣的。〗
陈友谅　着哇，他们就是日后姑苏老王驾前的五虎上将啊!〖夸赞女婿是为的交好姑苏王。〗
　　〖张定边对华云龙的每次试探，在华云龙的回答之后，都反倒使陈友谅对华云龙更近乎了，这种反应是他的性格所决定的，这种反应也正好表现了他的那种性格——这正是戏剧情节与人物的辩证关系。〗
华云龙　岳父、大元帅夸奖了。请!〖闯过了一关，再静以观变。〗
张定边　请!（举杯，思考）〖“不对!他的回答何必那么详细？——不太对味儿!……嗯，我要再找个什么题儿试探试探他……对，就用去年送礼的题目吧!”〗
　　　　〔同饮酒，【排歌】合头。
张定边　啊，请问大殿下，去年姑苏老王寿诞之期，殿下可在驾前？
　　〖又发动了第二“盘”。〗
华云龙　哎呀呀，大元帅说哪里话来，〖听这个语气，多有性格。〗去年乃我父王五旬整寿，〖原来如此!这也是用性格化的语言交代情节之一例。〗小王焉有不在身旁的道理呀!
　　〖华云龙又用反问的语言化守势为攻势了。但他的话也给观众一个悬念：他承认了“在身旁”，又把矛盾引到自己身上，少不得张定边要有几问了!果然——〗
张定边　我家主公和老臣送去的礼物可曾收到哇？〖“看你如何答对。”〗
华云龙　俱已收到。〖——毫不含糊。这就是华云龙的性格。〗
张定边　我家主公送的是……〖“什么东西？”〗
华云龙　金冠一顶，玉带成双。〖“对吧？”〗
张定边　老臣送的是……
华云龙　宝剑一口，铠甲两副。〖“怎么样？”〗
张定边　〖应该加重语气：〗还有什么？〖“快答!”——这是一诈。果然老辣!这就是张定边的性格。〗
华云龙　（有恃无恐地）小王所见如此，若有它物，就请大元帅指明，我回去之后也好查问!
　　〖妙!又反守为攻，抓住了主动权。这固然是“有恃”（事先问明白了）而无恐，但若不是这位智勇双全的“巧嘴华云龙”而是别的什么人，在老辣的张定边那狠狠的一诈面前，怕很难答出这样两句得体而有力的话来。〗
张定边　（语塞）这个……〖全力以赴地进攻，没料到对方来个反击，自己后方空虚了，反倒有点被动。〗
　　〖这是戏的一个小跌宕。〗
　　〖以上为第二“盘”。如果说第一“盘”主要是靠从张仁那儿了解来的材料答对过去的，那么这第二“盘”虽然也用了那些材料，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这一“盘”是表现华云龙的智勇最突出的地方（虽然这里并非高潮）。因为，第一“盘”气氛还比较和缓，双方的冲突也比较含蓄不露；第三“盘”由于胡兰的插嘴，影响了华云龙的施展；而这第二“盘”则是张定边与华云龙斗智最紧张的地方。以两人的性格冲突来说，两个人的意志——张想要揭穿华，华想要释其疑——在第一“盘”里都是隐而不显的，表面上他们似乎完全是在“谈家常”，华云龙也可以“从容而谈”地来对付；在这第二“盘”里，两人的意志就相当明显了，表面上虽然还谈的是“家常”事——张定边打听自己送的礼物是否被收到了——但从对话的形式上已经可以看出不那么简单了：这已经是盘问与答辩的方式，一句钉一句、一句紧一句，冲突变得相当尖锐，因而两人的性格也就显示得更加鲜明；到了第三“盘”，双方便都不再掩饰自己的意志，那就毫无“谈叙”之感，纯粹是正面的盘诘与答对了 （下面再谈）。〗
　　〖这一“盘”的内容是改编者丰富进去的。在老本中完全没有。我认为这段写得很紧凑、生动，每句话的目的性都很强，因而戏剧动作相当强烈，很有味儿。在语言的形式上，张定边说出上半句，华云龙接出答案来，这种形式在传统里是常用的，它使人物之间的交流更密切、语势更紧凑了。华云龙的答案又都是简单干脆、节奏鲜明，念来十分有劲。这种语言很好地凸现了人物那种勇敢坚定的性格和有恃无恐的精神状态。〗
陈友谅　嗳，算了算了，就是这点儿东西，全收到了就得了嘛。到底是年青人儿，记性好。要是我呀，一样儿也想不起来啦。来，喝着喝着。
　　〖这一段是京白的词儿，写得很合乎人物的口吻。从语气中就使人感觉出了陈友谅那种颟里颟顸的性格和毫无警惕只想着美事儿的心理状态。〗
华云龙　岳父请!
　　〖嘿!他干脆不邀张定边啦，致上气啦，他可真是“假戏真唱”。性格体现在情节中，华云龙的智慧就从“大殿下”的“致气”里体现出来了。〗
陈友谅　请!——大元帅请!〖他当然忘不了大元帅。〗……（见张定边凝目沉思）大元帅，大元帅，嗨!大元帅你倒是喝呀!〖“可别在人家面前失了礼貌哇!”〗
张定边　哦，哦，主公、殿下请!〖他心中有事，这已经只是敷衍了。〗
　　　　〔【五击头】，陈友谅、华云龙同饮，张定边停杯沉思。
　　〖注：【五击头】是锣鼓名。在前三次饮酒时，是用唢呐牌子【排歌】伴奏的，吹得“唔里哇啦”很热火，这次却变成了干巴巴的五击锣鼓，并且只是陈友谅、华云龙两个人同饮，张定边不喝了，于是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很不同。这五击锣鼓似乎是打出了张定边内心的沉重感觉，突出了他的“沉思”这一行动。——戏曲是综合性艺术，而其中的每个环节都应该是为人物性格的塑造服务的（因为戏曲的主题思想就是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刻画传达给观众的嘛），音乐伴奏当然也不例外；不仅不例外，对于戏曲来说，伴奏音乐往往还是刻画人物、凸现人物内心情绪的一个重要手段。写戏曲剧本时，应该考虑到这一点。〗
　　〖张定边这时又在沉思些什么呢？华云龙在这第二“盘”里的答案也没有任何破绽啊!——我想他思考的是：“不对，‘大殿下’的态度不对头。他回答我这几个问题完全可以心平气和的嘛，为什么答得那么干脆简捷，不假思索？——正像大王说的，年青人记性好，但也总得回忆一下才成吧？……况且，他回答的时候怎么那么盛气凌人？（这正是华云龙的有恃无恐和他的机智勇敢所必然带来的态度。又要答好问题，又不能做得过分，这是处在华云龙的地位很不容易克服的矛盾。）——这种味儿似乎含有一点敌意!……不行，我不能轻轻放过他。这个人很可疑。……嗯，路过金陵，恐怕是发生了问题!（按：在剧本第一场里，作者就写了张定边对这一点的担心：“臣启主公，若往姑苏迎请殿下，必然路过金陵。想那金陵军师刘伯温诡计多端，倘有不测，岂不得罪姑苏。依臣之见，不如暂缓婚期，另想破敌之策。请主三思!”所以此处张定边考虑这点是合情合理的。)我一定要问个明白——看他们是怎么过的金陵!对，我就是这个主意。”〗
张定边　请问殿下，今番前来，带了多少人马？〖“你们是用什么方式过的金陵？”〗
　　〖张定边决心要问个水落石出，于是不加掩饰地展开了第三“盘”。〗
华云龙　未带人马，只有随从二名。〖“你问它作甚？”〗
　　〖华云龙也打点起精神来对付这第三次盘问了。他知道，这次盘问可能更不好对付，所以他力求回答得更加简单明确。〗
张定边　路过金陵，可曾遇着埋伏？
　　〖这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张定边担心的就是金陵的埋伏。〗
华云龙　未遇埋伏。
　　〖关于金陵的事，是华云龙所最不爱谈的——这正是他内心的弱点，所以他只想尽量简单地撇开这个问题。没想到，这倒正好加重了张定边的怀疑。——这种情况，是完全符合人物性格的逻辑的；这两人的冲突，正是人物的不同意志、愿望、意向所构成的冲突——戏剧冲突。〗
张定边　啊，未遇埋伏？〖“那么简单？!——你说话要负责!”〗
华云龙　未遇埋伏。〖“怎么样？”——一口咬定，少麻烦。〗
　　〖注：在戏曲中，遇到关键性的对话，常常有意地反复一下。这种反复多半是这样的形式：某甲说出一句话，其中最重要的是最后一句（最好是四个字），某乙就反问一句（可以问“你待怎讲”，也可以用疑问的语气去重复甲的话，如此处用的“未遇埋伏？”），然后某甲再加重语气重复这最后一句（或四个字）。这种重复的作用有二：一、提起观众注意，加深观众印象；二、突出人物感情。此处张定边和华云龙重复“未遇埋伏”就起到了第二种作用：突出了张定边和华云龙对于这个关键性问题的不同态度，很好地突现了他们之间的性格冲突。〗
张定边　你们何日自姑苏启程？
　　〖“既然未遇埋伏，那好，咱们就核对核对日子吧。”所以下面这一串问题要逼得紧，不让对方有思索的机会；特别是对付这位善于反守为攻的“大殿下”，一定不能给他还口的工夫。——张定边在斗智中的老辣就表现在这些地方。所以在前几次试探和盘问中都能力争化被动为主动的华云龙在这第三“盘”里完全处于“有答无辩”的防御状态了。〗
　　〖戏就这样推向了高潮。〗
华云龙　七月初九。
张定边　何日路过金陵？
华云龙　次日黄昏。
张定边　何日在采石矶登舟？
华云龙　七月十三。
　　〖关于出发、行路的情况，想必华云龙也早向张仁问得清清楚楚了。后一阶段的事，又是自己亲身所经，所以他正可以不假思索地、简单明确地答出这些问题来。他的潜台词是：“哼!这个还怕你问？”没想到，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地方却被对方抓到了破绽。这是很合乎逻辑的。〗
　　〖华云龙从“未遇埋伏”到“七月十三”这一连串的答案都是四字句，节奏紧促，很好地表现了一步比一步紧张的气氛。这与前两“盘”的节奏是不相同的。在语句上，第二“盘”是张定边说半句“歇后”语，华云龙补半句答案（八个字），这里却是张定边一句一问，华云龙接口而答（四个字），显然紧张多了。我想，演员在对答的时候应该是一句比一句念得快的，直到最后发生了一个大转折——〗
张定边　这就不对了!〖“哈哈!我到底抓到了你的小辫子!”——这里想必应该有个锣鼓【五击头】，结束上文，改换气氛。下面张定边要向华云龙进攻了，语气是自信的、肯定的，节奏变得稳重了。〗殿下言道七月初九自姑苏启程，次日黄昏，路过金陵，七月十三，在采石矶登舟。想那金陵与采石矶相隔不足百里，只需一日的路程便可到达，中途既不曾遇有埋伏，为何行走三日？〖“你还有什么说的？!”〗
　　〖这也是戏曲的一种重复手法。其实这一大段话，在生活里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代替：当华云龙说完“七月十三”之后，张定边立刻问：“金陵到采石矶不足百里，为何行走三日？”但在戏曲里却不如此。先用个“这就不对了”结束上文，提起观众的注意力，为下面这一段论证作肩膀，然后再逐件地把前面的问答内容重复一遍，最后才提出“为何行走三日”的问题。这样写，一来使观众记住了前面问答的内容、加深了印象，从而也使观众理解了张定边为什么要问那许多问题；二来也突出了张定边这一问的分量、突出了人物思想的逻辑力量（这是老谋深算的张定边呐），最后这一问才显得有来由。这样，华云龙一时还不出话来也就显得很自然了。〗
华云龙　（意外）这个……〖“哎呀，没考虑到这一点!”〗（正待辩解）〖这个舞台指示加得好!这才是智勇双全的华云龙。他不会自认失败的，他不会被问住的。假如没有这个舞台指示，那么人物就受到损害了。〗
胡　兰　啊，大元帅，一路之上被风雨阻隔。
　　〖做贼心虚。胡兰一直提心吊胆地坐在旁边。当张定边在第三“盘”问到这次的路程的时候，他就更紧张了——因为这是直接有干于他的。一看见华云龙说话打了个结巴，他就慌不迭地去弥缝——这个行动与方才他出门迎接张定边那个行动同样是暴露了他内心的虚怯——不料却越描越黑，起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作用。〗
张定边　（起立，甩袖，怒视）〖这几个动作干脆有力地揭示了张定边的情绪：他已经肯定了来人与胡兰是通同作弊了。〗胡兰!〖“你大胆!”〗你跟随本帅多年，他人不知，难道你还不晓？〖“难道你还不知道本帅的法度吗？你做出叛逆之事，还敢插口!哼哼，若无此事便罢，若有此事，教你难逃公道!”〗
　　〖在这里，张定边翻脸了。胡兰的插言肯定了他的怀疑。〗
胡　兰　（惊慌）末将尽知。〖“不好了!”〗
　　〖他是真知道张定边的。一听张定边的口气，他就知道坏了。〗
张定边　哼!想俺张定边呵!〖叫板。〗
　　　　（唱【风入松】）
　　〖注：在京剧里有许多唢呐牌子是光吹不唱的，【风入松】也是其一。在老本《九江口》里此处的【风入松】就没有唱词，只有个舞台指示：“张定边神情激动”。现在写出唱词，实际上是把这个舞台指示的潜台词唱出来了。但这几句唱词实际在演出时也未必真唱（据我的印象就没有唱），即使唱了，观众也未必听得清。所以这里演员“神情激动”的表情和动作是十分重要的。〗
　　　　　　　　赤胆忠心保北汉，
　　　　　　　　执法如山辨忠奸。
〖这两句“自白”是唱给华云龙听的：“你要放明白点儿!北汉有我张定边，你的阴谋诡计就休想得逞!”〗
华云龙　（接唱）
　　　　　　　　今朝华堂开盛宴，
　　　　　　　　何物喋喋似狂颠!〖这句词观众很难听懂。好在也不必一定要懂。〗
　　　　〔张定边、华云龙各怒坐。
　　〖很明显，这一段戏就是这一场的高潮了。〗
　　〖经过了前边的两次试探、三次盘查，张定边与华云龙之间的矛盾越发展越尖锐，现在终于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阶段，翻脸了。这里人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个质的改变。在前面，张定边对华云龙尽管怀疑，华云龙尽管是敌视张定边的，但他们都还含而不露，表面上总还是言笑晏晏的，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是宾主关系。这里张定边识破了华云龙，断定来人有诈，虽然还没有确定对方是什么人，但已经是把这个“大殿下”当做敌人看待了；华云龙呢，他一再争取张定边，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算看出来了：张定边已经失掉争取的希望，现在只有竭力抓住陈友谅，打倒张定边!于是，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了试探阶段，进入了他们在这出戏里的基本关系——你死我活的敌我关系——阶段了。〗
　　〖这场戏前面基本是说白、斗智，到了高潮这里，忽然吹起唢呐、唱起曲牌，人物也站了起来、“神情激动”，然后又分别“怒坐”一旁，这就从戏曲表现手段的唱、做、伴奏等方面突出了人物的情绪，烘起了本场高潮的气氛。陈友谅对这种“高潮”状态抱什么态度呢？这是有决定性意义的。〗
陈友谅　（转圜）大元帅，今日与大殿下接风洗尘，〖你看他毫无感觉!〗酒要多饮，（京白）可有一样，说话可要有分寸。人家新来乍到的，可别叫人家说咱们爱撒酒疯儿啊! 〖“他是姑苏王的大殿下，得罪了他不要紧，得罪了姑苏王，耽误了合兵的事，那可就坏啦!你何必盘得那么紧哪？”——这些潜台词是对张定边说的。同时，还有一半儿潜台词是对华云龙说的：“大元帅酒喝多了，这是撒酒疯儿，你可别计较。”〗
　　〖现在陈友谅已经很明显是站在华云龙这边了。〗
　　〖围绕着这场戏里最尖锐的矛盾，三个主要人物的态度都已经表现得很清楚。通过以上整个情节传达出来的中心思想也在高潮这里得到了最集中的体现：“华云龙以其机智勇敢取得了北汉王陈友谅的好感与信任，老谋深算的张定边虽然识破了他的诈伪，但颟顸贪功的陈友谅却不能了解他。”这个思想正是戏的核心问题，是戏继续发展的主要矛盾。这个思想随着以后情节的开展而发展，终将引出全剧的主题思想。截至高潮这里，已经基本上完成了这场戏的任务（这任务在本文开头已经说过了）：展开全剧矛盾。〗
张定边　老臣量浅。〖“乞告退!”〗
　　〖一来这“大殿下”到底是谁自己还不清楚，二来大王还不了解情况，在这酒席宴上不便骤有举动，沉稳细心的张定边就用这句遁词掩饰一下，准备下去做进一步的活动了。〗
陈友谅　如此，你就出宫去吧!〖“对啦，你先走也好，别再使气儿啦。回去歇会儿就好了。”〗
张定边　谢主公!（出门）
　　　　　　　　来人恐有诈，
　　　　　　　　回府细盘查。（下）
　　〖张定边的下场，给观众留下了悬念。以下的戏，将从这条线上引出来。〗
华云龙　（离位，出门，一望，〖这是戏曲的“特写”手法之一，借以突出他的心理活动：“不好，张定边回去定要有所行动，我……我定要抓紧陈友谅!”〗进门）哎呀岳父!〖小孩子“告状”的口气。〗小婿此来，一则与公主完成花烛，二来共议合兵之事。〖先把来意强调一番，打动对方。〗不想大元帅屡次盘问于我，分明是疑心小婿，〖把“疑心”二字先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以后张定边再说什么怀疑的话就不易说进去了——先入为主嘛。〗小婿在此无益，我要回去了!〖要挟。〗
　　　　〔陈友谅急拦阻。〖他怕的就是这一手儿!〗
胡　兰　大元帅无故生疑，〖他的对头就是张定边。张定边在，他就活不安生了，所以他说话就首先强调这一点。〗得罪殿下事小，倘若得罪姑苏老王，合兵不能成功。大王三思!〖他也深知陈友谅急功好利的心理，所以就攻其要害，装作对陈友谅忠心耿耿的样子替华云龙敲边鼓。〗
陈友谅　〖他果然就软了：〗啊，贤婿，大元帅上了几岁年纪，酒后失言，说话有些个唠叨，你不要怪罪于他。他盘问你，也是为了我们两家的大事，〖这是陈友谅对张定边最大的“体谅”了。〗你若负气一走，叫孤怎对得起我那亲翁啊!〖“我可没疑心你呀!”〗
华云龙　这……〖“我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可叫我怎么办呢？”——这纯粹是装蒜。〗（恭谨地）如此小婿我鲁莽了。〖多么有礼貌哇。〗
陈友谅　少年气盛，总是难免。〖他倒去宽慰这个“大殿下”!可笑。〗席前之事，就不要挂怀了。
　　〖以上这段戏，属于本场的下降阶段。若作为单折戏，演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这不是单折戏而是大戏中的一场，所以它还要继续发展下去。下面就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它与本场的中心问题关系不大，但对于完成本场在全剧中的任务——展开矛盾——却是不可缺少的一环。因此我觉得，大戏中的每一场固然也有它的小结构：“起、承、转、合”，但它与整出戏的结构特点并不完全一样，例如它的下降部分就不一定是极简短的，甚至还可以“节外生枝”。〗
华云龙　是，啊，岳父，小婿至此，理当去到后宫，拜见岳母大人。
　　〖前边已经说过：华云龙从一上场就是主动进取的。在第三“盘”中一时被张定边抢了上风，但这丝毫没有动摇华云龙力争主动的态度，反而刺激他更加紧了巩固自己地位的活动。这里这句话就是他这种努力的一个表现。这一行动的“潜台词”，在后边一段唱里说得很明白了，这里了就先不谈。〗
陈友谅　唔，理当如此。〖“女婿”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了。〗——内侍，传孤旨意，大殿下进宫拜见娘娘，请公主一同相见。
　　〖看到这里（甚至不必看到他在以后各场那些更糊涂的行动），观众简直就要笑骂这个颟顸轻信得气人的陈友谅了!——戏曲作品的思想就正是这样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自然而然地得出来的。观众自己对人物作出的评价、结论，应该就是戏的主题思想。〗
大太监　遵旨。
陈友谅　胡将军，一路劳乏，回府歇息，听候升赏!
胡　兰　谢主公。（出殿，拭汗，〖这是个戏曲中常用的程式。用在这里，很好地表现了这个怯懦的胡兰紧张得吓出一身冷汗那种狼狈相。〗下）
　　〖胡兰离开陈友谅单独下场，与下一场张定边抓胡兰去拷问是照应着的。〗
陈友谅　贤婿，随我来呀，哈哈哈……
　　　　（唱【西皮摇板】）
　　　　　　　　席前之事休在念〖——他但愿姑苏北汉合兵灭金陵，千万别受什么影响。〗
　　　　〔众太监引陈友谅下。
　　〖注：戏曲中常有这种情况：明明是两人（或许多人）一起走去了，却偏偏要留一个人在场上，让他独自或唱或白或表演地抒一番情（有时是见不得别人的“情”）。这叫做“吊场”。下面就是华云龙的吊场。〗
华云龙　（一望，〖看看这“岳父”走去的方向，许多问题涌上心头。〗掏翎子，〖小生的掏翎子、抖翎子，很能表现人物内心激烈的思想斗争。这是戏曲特有的表现手法——“做”工。戏曲有个特点：人物内心活动不仅可以说出来、唱出来，而且还往往可以化作外部的形体动作“演”出来。在这种表演里，音乐会起很大作用。这里也是如此：〗转身，唱【“望家乡”快板】〖注：【望家乡】是锣鼓名，又叫【紧锤】。它真能“锤”出人物心脏那紧张的跳动节奏来!这个锣鼓专用来作【西皮快板】的开唱锣鼓。急促的锣声一住，演员立刻同胡琴一起开始唱，不等过门，显得非常急迫。〗）
　　　　　　　　张定边老谋深算不虚传。
　　　　　　　　席前盘查似冷箭，
　　　　　　　　险被他识破了巧机关。
　　　　　　　　虎口扳牙要大胆，
　　　　　　　　千方百计来周旋。
　　　　　　　　从容进宫把礼见，
　　　　　　　　近水楼台我要早占先。
　　〖这场戏基本是个“念工戏”，两人的斗智都是通过极富动作性的对白展开的。全场仅在开头和结尾有两段唱（中间的四句【风入松】不算），这两段唱却都是很重要的。开头那四句唱已经分析过了，它点明了这出戏里的关键人物陈友谅的“贯串动作”。这一贯串动作不仅是这一场的，而且是这整个一出戏的。至于结尾的这段唱，则总结了前面这一整场戏的斗争形势，制定了剧中另一主人公华云龙在以下整出戏里的行动方针：“近水楼台早占先”。这两个人物的意向这么一合拍，于是就基本上确定了这一出《九江口》的发展总趋势——看样子，张定边的意志要行通，阻力是不会小的啦!在这场戏里，三个主要人物中，唯有张定边没有在本场唱一段，因为华云龙下场之后，紧接着下一场（第五场）就是张定边先上，那时有足够的工夫去描写他对整个事件的态度的。并且，这种态度即使不加描写，仅从本场中张定边自己的一系列行动中也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在这整个一场戏中，我们看到的华云龙都是处于紧张的斗智状态，处处在作假。他的内心活动还一点儿也没向观众交代。这在戏曲里是不大合适的。戏曲中的人物，无论好人或者坏人，一般地说，都应该向观众坦白交心，这是戏曲刻画人物的一个特点。因此，作者就借着最后这个吊场的机会给华云龙安排了一段唱，袒露了华云龙的内心活动。这样能更好地把观众吸引到戏里去，使他们进一步与角色“同命运、共呼吸”，加强戏的感染力。〗
陈友谅　（内）贤婿快来!〖看他多关心这个好“女婿”!〗
华云龙　（躬身）哦，哦，来了。〖向观众“交了心”立刻又恢复到“谦恭有礼”的“大殿下”状态中去了。〗（【抽头】，〖思考应付办法。〗身段，下。）
　　〖他的这个下场，也给观众留下了悬念。〗
　　〖按：老本在张定边下场之后的戏是写得极简单的：〗
　　　　　　〔张定边以手招胡兰，拉下。〖应该说，这一点的处理是很简捷的，传统中常有这种“写意”的手法。虽然不太合乎生活的逻辑，但也是一种可取的手法。〗
　　华云龙　哎呀岳父!小婿至此，大元帅数次盘问于我；此亲我不招了!
　　陈友谅　你别着急，他上了岁数啦，喝了酒，就撒酒疯儿。甭跟他一般见识!你跟我到后边儿见见你岳母去吧。
　　　　　　〔陈友谅拉华云龙下。
　　〖这种处理，华云龙显得太无能、被动了，陈友谅也毫无政治脑筋，戏就显得没多大意思。改编者在这里的丰富是很成功的。〗
　　〖以上是对这场戏的详细分析。〗

　　〖从以上的释注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来，这个《席前三盘》的确是一场写得很精彩的好戏。总结一下，我认为它的主要好处有以下的几个方面：〗
　　〖第一，语言的动作性强、节奏鲜明而有变化，成功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和情绪；在运用戏曲语言的一些程式，使语言与形体动作相配合等方面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前边已经分析过了，这是一场斗智的戏。人物的性格主要是从他自己的富于动作性（目的性）的语言表现出来的。例如张定边的老辣，从他提那些问题就可以看出来：“这封书信可是姑苏老王亲笔所写？”（目的在于抓漏洞）“去年姑苏老王寿诞之期，殿下可在驾前？”（既为了试探对方知不知道这是姑苏老王的五旬整寿，又为了给下面进一步发问作准备。）“胡兰!你跟随本帅多年，他人不知，难道你还不晓？”（分析见前）……；华云龙的主动进取的态度，更使他的语言富于动作性：“一路之上，多蒙胡将军照看，免受风尘之苦。”（一石二鸟，分析见前）“正是我父王所写。大元帅何故动问？”（迎着矛盾前进）“小王所见如此，若有它物，就请大元帅指明，我回去也好查问!”（有恃无恐，反戈一击）“小婿在此无益，我要回去了!”（要挟）……；陈友谅的颟顸、胡兰的怯懦也都绘声绘形地从他们的语言中表现出来了，前边已经分析过，这里不再举例。〗
　　〖语言的节奏感无论从华云龙自叙弟兄的大段念还是从第二、三两“盘”的紧对口中都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三次盘问在语气、节奏上的变化也正好突出了人物感情的逐步紧张。同时，不同人物的语言又有不同的基本节奏。最明显的例子是华云龙的侃侃而谈、简捷干脆，陈友谅的拖拖拉拉、忽京忽韵，他们的语言在语气（口吻）上都是很有性格特征的。〗
　　〖关于运用语言程式、语言与形体动作和节奏音乐的配合，前边谈得较详细，这里就不多说了。〗
　　〖第二，全场戏的结构层次分明、细致紧凑、冲突强烈、发展充分，很好地突出了本场戏的思想内容，在唱、念、表演的安排上也很见功夫。〗
　　〖先看这场戏的脉络层次：①开端：陈友谅上，唱四句，胡兰把“大殿下”请到了。这几笔非常简练地介绍了这场戏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关系和主要人物的心理面貌。②发展：我认为从华云龙上场到第三“盘”都属于这场戏的发展阶段。这一段里分几个小阶段：华云龙见陈友谅；张定边赞赏“大殿下”；张定边生疑，两次试探“大殿下”（一次是“姑苏老王忒疏忽了”，一次是“倒是老臣多虑了”）；开宴；第一“盘”；第二“盘”；第三“盘”。③高潮：问出破绽，胡兰插言，张、华翻脸，陈友谅调解——这一段是高潮。这高潮是很自然地在前面剧情一步步发展的基础上掀起来的，处理得相当突出有力，在这里很好地凸现了几个人物的性格，从而有力地阐发了这场戏所要表现的思想。（这在前面的分析里谈过了）④下降：张定边离席，华云龙要挟，以及“节外生枝”的要求入后宫见“岳母”都属于这场戏的下降部分。其中每小段戏之间也是层次分明的。（关于单场戏与全剧在结构的下降部分的不同特点，前边也已谈过了。）⑤结尾：这场戏结束在华云龙考虑进宫去之后下一步怎么办的身段表演中，给观众留了悬念，为以后的戏作了准备。这场戏的结尾达到了深化这场戏所要表现的思想的目的，它使我们感到张定边与华云龙、陈友谅之间的矛盾是展开了，并且很难解决。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到：这场戏的结构是多么层次分明啊。每段戏的任务都很明确，每段戏之间的联系都很自然而紧密。〗
　　〖再看看这场戏里的矛盾冲突的发展。从华云龙一上场，舞台上就出现了很强烈的戏剧动作：华云龙极力想要拉拢陈友谅确立自己的地位。接着张定边上来了，他对“大殿下”产生了怀疑，于是又形成了尖锐的性格冲突。这种冲突在两个“棋逢对手”的人物之间造成了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激烈的“斗智”斗争。这个斗争在发展的过程中又是一张一弛，逐渐加紧的：从初步试探，到饮酒笑谈，到一再盘问……在这个斗智的过程里，作者细致地刻画了几个主人公的不同性格——从意志、愿望、意向到举止、言谈、笑貌，从而很好地完成了在这场戏里展开全剧的主要矛盾——张定边与华云龙、陈友谅的矛盾——的作用。这种作用在高潮处得到了最鲜明有力的发挥。〗
　　〖至于本场首尾用唱、中间用白，饮酒时吹【排歌】、高潮处唱【风入松】、安排“神情激动”的表演等属于结构方面的艺术处理上的成功之处，也不再重复了。〗
　　〖第三，这场戏随着情节的发展，在尖锐的戏剧冲突中，通过人物本身的行动（主要是语言）初步立起了几个性格鲜明的典型形象，展开了他们之间的矛盾斗争，从而为全剧的进一步发展做好了准备。〗
　　〖看了这场戏，我们都会随着剧情的进展从华云龙在对付陈友谅（努力做个“德才兼备”的“好女婿”）、对付张定边（努力掌握主动，破除其疑点）、对付胡兰（又拉拢又控制）的一连串行动里，看到这个人物那过人的才智、勇气，看到他积极主动、能言善辩、忠于使命……等等性格特征，并且可以感受到作者对他的美化、歌颂的态度。这个人物在我们的心目里站起来了。我们也会随着剧情的进展从张定边对待陈友谅及其事业、对待华云龙（“大殿下”）、对待胡兰的一连串行动中看到他那赤胆忠心、谨慎细致、多谋善虑、威严老辣、不屈不挠……等等性格特征，也会感到作者对他的美化、歌颂的态度。陈友谅的颟顸轻信，胡兰的怯懦心虚也无不是随着剧情的进展从他们的行动中显露出来的；作者对他们的批判或鞭笞的态度也就隐藏在对他们的行动的描写之中了。在整个这一场戏中，我们找不出任何一个地方对人物的描写不是严格按照人物本身的性格逻辑而是按照作者的主观想法加上去的。因此这几个人物形象的树立都很自然可信。但同时，我们也找不出任何一个地方对人物的描写是纯客观主义的，我们处处都可以感受到作者鲜明的爱憎——他对张定边、华云龙、陈友谅三个人在本质上都是肯定的，对于他们（主要是陈友谅）身上的缺点进行批评也是含着善意的。而对于一出场就想着“征战几时休，何日觅封侯”（第一场胡兰上场对）的反复无常、见利忘义的胡兰，则是从本质上就否定的，因而即使在他帮助华云龙说话的时候也让人觉得他那么卑鄙怯懦，令人憎恶。这样，这些人物的身上又都赋予了作者明确的爱憎态度。——这正是戏曲塑造人物的传统特点。由于作者写出了几个主要人物的个性，又是把这些人物放在元末农民战争中各路义军相互斗争那样一个典型环境中加以描写的，在描写中还有作者鲜明的感情，寄托了作者的美学理想，因此，我认为这些人物都是成功的艺术典型。〗
　　〖看完这场戏，我们感觉这几个人物都立起来了，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矛盾冲突还刚刚开始，感觉到根据他们的性格、根据此时的情势，这出戏还大有看头，今后的发展还未可逆料，因而我们就产生了想要看下去的兴趣，产生了想要追究冲突的最终结果、追究人物的命运的迫切心情。这正是作为全剧第四场、作为全剧入“戏”的一场所应该完成的任务。这个任务它完成得很好，所以这是一场好戏。〗
　　〖现在，矛盾从这里展开了，大家继续看下去吧。当你看完这整出戏时，在这里刚刚站立起来的这几个主人公，就会在他们的行动中把作者要通过这出戏来表现的主题思想完整地传达给你!〗

【说明】
　　这是我1963年在原中国戏曲学院戏曲文学系《戏曲剧作教程》课的期末考试作业。
　　后来我曾把此文寄给《九江口》剧作者范钧宏先生审阅。他回信说：“感谢你对拙作的深入分析和热情肯定。我完全没想到这一届的戏曲文学班同学有这样高的水平。这个释注分析对于今后的戏曲剧作教学应该能够起到范本教材的作用。谢谢!范钧宏”
　　保留此文的著作权。欢迎引用、转载，但请通知作者本人，取得我的正式同意。
　　谢谢!

　　　　　　　　　　　　　　1963.1.14.于原中国戏曲学院戏曲文学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