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的水样人生
(2010-09-05 16:3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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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我就喜欢沈从文,喜欢他写的那些关于水的故事,喜欢檐流、辰河流过孤独的声响。沈从文这样总结自己:“我学会用小小脑子去思索一切,全亏得是水,我对于宇宙认识的深一点,也亏得是水。”是这样的。沈从文写水边的日子,写水上的日子,就连船上的猪、过河的牛他也这样喜欢着。
他说,“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到了青岛,海边的一个城市,他带了几个硬绿苹果,带了两本书,到海边去冥想:“有人用文字写人类行为的历史,我要写我自己的心和梦的历史。”“我生命上的花朵……必然有惊人的美丽与芳香”。四年,他不断写信给那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终于使得这个人爱信及人。
这个被沈从文视为至宝的人,叫张兆和,出身名门,所受教育深厚而完整。她劝说他不要写评论文章,她说:“你放弃了你可以美丽动人小说的精力,把来支离破碎,写这种一撅一撅不痛不痒讽世讥人的短文,未免太可惜。本来可以成功无缝天衣的材料,把来撕得一丝丝一缕缕,看了叫人心疼。”
有段时间,张兆和相信丈夫爱上了别人。沈从文坦言:“情感上积压下来的一点东西,家庭生活并不能完全中和它消耗它,我需要一点传奇,一种出于不巧的痛苦经验,一分从我‘过去’负责所必然发生的悲剧。”他明白这绿地小黄花似的女人,只是生命中的偶然,就像聊斋中的青凤说的:“过了今夜,相思也无用。”他写《看虹录》,文字里的他勉强笑着,湿了眼角,却并不回头;他写《水云》,说:“自从‘偶然’离开了我后,云南就只有云可看了。”到老了,别人问他:偶然究竟是谁?他不作声,脸上微现红晕。只有他的妻兆和还笑着,催促:“老先生自己说。” 他并不说,因为早就说过,在多年前。
先生偶然尝到美国冰淇凌,饭后必享用一番。一次忘了给他,他便说:“饭吃完了,我走了。”又说:“我真上楼了。”可是还不走,最后忍不住说:“我真走了,那我就不吃冰激凌了。”
爱虹,爱云,亦爱冰淇凌。因这些都与水相关。
他说:“水的德行为兼容并包,从不排斥拒绝不同方式浸入生命的任何离奇不经的事物,却也从不受它的玷污影响。水的性格似乎特别脆弱,且极容易就范。其实则柔弱中有强硬,如集中一点,即涓涓细流,滴水穿石,却无坚不摧。”被边缘化了几十年,他沉默接受,从容应付,脸上始终露出温和的笑容。
面对沈先生的成就,巴金先生感慨万端:“这些年我们先后遭逢了不同的灾祸,在泥泞中挣扎,他改了行,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取得卓越的成就,我东西奔跑,唯唯诺诺,羡慕枝头欢叫的喜鹊,只想早日走尽自我改造的道路,得到的却是十年一梦,床头多了一盒骨灰……”
沈先生是智者,所以他明白,面对这生命中的偶然,生活中的困境,不为困缚,便“能用文字,在一切有生陆续失去意义,本身亦因死亡毫无意义时,使生命之光,煜煜照人,如烛如金。”
先生安葬在“听涛”山下,碑文曰:“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从文让人,从文如水。倘要问及我对沈先生的感情,那便是:我了解他,我爱他。也没有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