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是一年学校

工作一旦上了正轨就开始变得无聊。

 

上大学时，对于销售和采购的想像是穿上黑色的职业装，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一副冷酷的表情，穿梭于各个高档写字楼，过着空中飞人的生活，早上出现在上海的办公室，晚上在北京和客户吃着晚饭。事实证明，这样的生活不是没有，但，绝不会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的生活。更何况，这样的生活，也只是看上去很美。

 

在RT时，我看到的销售员，是和我同期进入RT的大学毕业生，他们每天骑着自行车，把一箱箱火腿肠送进小商铺，整整送了一年的货。在这一年当中，不断有人离开，最后留下的，寥寥无几，留下的人，几乎全部升任了当地办事处的主任。据说这是RT公司的用人策略——去伪存真。

 

我相信，如果我在RT坚持下去，那么，可以预见的未来是，我可以做到老姚的位置，但RT的生活太单调太闭塞了，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于是，我来到上海。

 

上海，百度百科是这样写的：

上海，简称“沪”，别称“申”，中国最大城市。地处中国漫长海岸线的最正中

，世界第三大河、亚洲第一大河——长江的入海口以及亚太城市群的地理中心。上海全市面积为1340.5平方公里。截止至2010年，上海常住人口为2347.46万。上海人口密度为每平方公里3702.33人，是中国人口密度第四的城市，次于澳门、香港、深圳；是中国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之一。上海是中国大陆的经济商业中心，地区生产总值在大中华区城市中居第一位。

 

上海，如同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散发着灼人的魅力，让你想要走进它，以为走进它，这光芒便会落到你的头上。我没有想过，我走进的，也有可能是光照不到的阴影地带。

 

如同RT的销售不是 我想象中的销售一样，在易维的采购也不是我想象中的采购。充其量，我只是个下订单的。买什么，什么价钱买，我们根本没有决定权。因为所有硬件品牌都已经是客户指定的，而且都有实力不俗的大公司。我的工作就是让他们报价，然后按报价做好合同，有时连合同也不用我做，因为一些大公司坚持要用他们自己的合同，我只需要把合同拿去让白总签字盖章，然后传给对方。最后就是等着收货，收到发票后付款。

 

简明对我的工作很满意，用他的话来讲，井井有条。其实，也并不是我做得有多好，主要是他自己是一个太没有条理的人。我刚来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堆的纸，里面有报价，有待处理的合同，如果他不说，我一定当那是一堆废纸。因此，我来后的第一件工作，便是整理文件夹，给所有的报价合同编号然后归类放置。

 

但我有我的短板——没有任何理工类的专业背景。对于采购的产品，我根本一窍不通。那也没关系，不懂就问，问到懂为止。工程部的男同事多，他们还是很乐意给一个年轻女孩子答疑解惑的。同时，我还拿出文科生的看家本领，死记硬背。最后，我也能像模像样地说出一堆专业术语。有人夸我聪明，说我悟性高，可他们不知道，这背后，我花了多少个晚上，在家看产品图册，背那些规格性能。

 

我唯一的优势是对数字的敏感。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我从小随着老妈去菜市场买菜帮她算账的结果。而且我对数字有着超强的记忆力。有一次，我在整理发票，行政部小李正好过来找我，她拿去我手中二十几张发票，说要考考我，看看我是不是传说中那样的好记忆。结果她只要报出金额，我便能准确地告诉她是哪家供应商的买的什么货品。为此，她当场封我为她的偶像。

 

我发现简明的幕后交易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

 

那天是周末，我陪赵小雪去看了她的新房子。中午，我们在她家附近的上岛准备随便吃点东西，然后下午接着去逛家居市场。

 

我们选了靠墙的一张桌子，和我们紧连的两张桌子都用木制的隔断隔开了，看起来，像一个火车包厢。我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高峰期，因此并没有很多人。

 

无意间，我听到隔壁说话的声音很像简明。于是透过隔断缝隙看了一下，可是，只能看到我正对面的一张脸，不是简明，但是，我看眼熟，我肯定在哪里见到过。

这时只听他说：

“简经理，你放心，这批柜子，我肯定按时给你做好。”

我于是确定，和我一板之隔的那个人，应该是简明。

听他们谈话，应该是谈公司业务，可为什么大周末的跑到这里来谈？

只听简明说：“刘总，要知道，我的压力也很大啊。交给你们做，我也是有风险的呀，这批货量又大，你们这次不要太开心噢。”

姓刘地说：“这还不都是你关照，要开心大家一起开心嘛。我们之间，还是老规矩？”

简明没有说话。

姓刘的又说：“要不，你说。”

半晌，简明才慢条斯理地说：“老规矩，那是十台柜子的时候，这次，我们有五十台柜子交给你。当然了，我也可以分给其它人一些。不要一个人撑死，其它人都饿死嘛。”

“简经理，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要不，这个数，可以吗？”

只听简明哈哈一笑，说：“好商量，好商量。大家都是兄弟嘛。”

 

听到这里，再笨我也明白了是什么事。这有点出乎我的意外，我实在不能将这样的事和简明那张斯文的脸联系在一起。同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简明不让我插手外协的事，我还天真地以为是领导在栽培我，其实根本是因为我做的那块业务半点油水也没有。可我不明白的是，公司有明文规定，十台以上机柜，必须分包给两家做。五十台以上必须拆为三个包来做。那么简明是怎么这五十台都交给这个刘总的？

 

后来，我和赵小雪饭也没吃仓遑逃了出来，倒好像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赵小雪马后炮地说：“你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去跟他打个招呼，他肯定把我们这桌的单也买了。”

“那我明天就被杀人灭口了。”

“不至于，你可以威胁他，让他给你加工资。”

“我威胁他？凭什么？我有证据吗？一没录音，二没录像，我怎么威胁他。”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还是打起了小算盘。

 

简明和外协公司签的合同一直都是他自己亲自处理。我只管存档，也从未留意过。

那天之后，我回到公司把所有外协合同仔细看了一遍，除了发现一家叫远华的公司拿单较多以外，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尤其是台数和价格，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差异。另外，我注意到，远华合同上乙方签名落款是：刘进。

 

表面看起来，一切正常，合理。我不知道，这盘棋，简明是怎么玩的。

 

老话讲，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有一天，在收货入库时，库管师傅一句话无意中泄露了天机。

 

那天有几个订单的机柜同时到货了，我在库房和谢师傅一起收货，并充当质检员的角色。其实，我们也只能看看外观，以及随机工具啥的。

谢师傅检果随机工具时说：“这几家的工具包怎么都是一样的。放好啊，别搞混了。”

 

我听了，忽然心思一动，特意看了看库存里的几台工具包，居然都是一模一样的。怎么会这么巧？明明机柜的生产厂家牌号都是不同的，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工具包？我心里有了一个大胆地猜想。

 

“你是说，这几家公司都是刘进的？”赵小雪听了我的歌式猜想之后，问道。

“我是这么猜的，可是没证据。”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赵小雪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意思？”我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很简单啊，去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看？他们有些人见过我的。”我说。

“废话，当然不是你出面了。”赵小雪不满意我的智商，不耐烦地打断我。

原来赵小雪是让马超以采购的身份去探明这几家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令我费解的是，赵小雪何以有这么大的兴趣来调查这件事，说实在的，我也没想过，真查出什么来，我又能怎样。

“又能怎样，把你调查的结果拍到你们老总桌上啊，那简明的位置不就是你的了？”

“有这么简单吗？”

“能有多复杂？”赵小雪眼睛一瞪。

我心里生出一些感动，无论她是出于好奇还是闲得无聊，最终，这件事有可能帮到的，是我。

果然，如赵小雪所说，调查取证的过程并不十分复杂，利用了两个周末，马超就了解到，其实，和我们签合同的这几家公司所有机柜都来自奉贤一家机柜厂，这家厂生产裸柜，这几家公司买回去贴上自己的牌子再卖出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OEM。其实，这也无可厚非，但问题是，这家公司的老总，姓刘名进。

 

调查到了这一步，虽不能说十分清楚，但也有了大致轮廓。很显然，刘进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脑，也是最大的受益者。无论我们和谁签合同，钱也都落到了他的口袋。虽没有证据，但我想这几家公司跟刘进肯定有关联，说不定就是他家亲戚开的。

 

接下来就是怎么举报了，我主张写匿名邮件。赵小雪主张直接去找老总。马超当然附和赵小雪的意见。最后，我勉强同意直接去找白总谈这件事。

 

见白总那天，我紧张极了，他可是公司出了名的爆脾气。男的都能让他骂哭。虽然，我并没有犯什么错，而且还有忠心耿耿的意思，可心底里，我总觉有点不地道。但赵小雪也说了，凭什么让一个能力不如我，人品也不如我的人当我的老板呢？我为什么不能取彼而代之？

 

我特意在下班后，公司里基本没什么人的时候，走进了白总办公室。

我说：“白总，我有件想跟你汇报一下。”我说这话时，声音都有点发陡。

白总有点诧异，随及点了点头，让我坐下。

我把我刚开始的怀疑，以及我所做的调查一一告诉了白总。只是我隐瞒了我在上岛所见的一幕。另外，我把事情起因放在了谢师傅的那句话上，我觉得这样说显得我没那么小人，还能体现出我的细致。当然，关于调查，我并没有说我请了朋友帮忙，这样太像一场阴谋了。我只说我出于对公司负责，打电话并实地了解了一下情况。

 

听完我的叙述，白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他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着的电脑。

 

我一下子慌了神，有种一拳打了个空的惶恐。

 

过了一会儿，他转向我，笑着说：“小陆，谢谢你把这些情况告诉我。我会再了解一下的。今天天也不早了，你早点下班吧。”

 

接下来的几天，我是在忧心仲仲中度过的。每次在公司一听到白总的声音我就有种心惊肉跳地的感觉，仿佛做了坏事的人一样，倒是简明，每天气定神闲泰然自若屁事没有。

 

就在我万念俱灰准备领遣散令的时候，白总召见了我。

 

那是一场很特别的谈话。我说它特别，是因为，它完全在我想象之外。

 

白总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几天，我一直在了解你的情况，并且在观察你的表现。”

 

我心说，完了，要坏事。

 

接着他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我想，这是临别赠言吗？

 

“也很聪明。”

 

“要说但是了。”我心想。

 

“不管，你是基于是什么原因去调查这件事，我都感谢你很坦诚地和我沟通了这件事。我一向认为，先做人，后做事。虽然，我不能说我百分之百赞同你所做的事，但是，这件事上，你有让我欣赏的地方。”

 

我被白总的话搞糊涂了，不明白他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他接下来的话，让我更吃惊，他说：“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换个部门工作？我们的人事主管刚离职，你有兴趣吗？”

 

我的大脑好像短路了，完全搭不上茬。

 

“当然，你可以考虑一下再答复我。”白总看出我的疑惑，继续说道。

 

我很困难地整理着思路，问道：“为什么？”

 

白总笑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给你升职？”

 

“不，我是说，那件事。”

 

白总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最终，这件公案以我升任人力资源部主管而了结。

 

我去人力资源部报到的那天，简明还请我吃了顿大餐来为我送行。

 

赵小雪对此的评价是：歪打正着。

 

但这件事对我的触动远不止此，因为我发现，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和我的想象相去甚远。我开始理解为什么人们常说，社会，是真正的学校。而我，则是刚上小学一年级。